公子推故道:“某因患病乡间,有失奔趋。
今方践约,如何便说相负?”
阿秀在帘内回道:“三日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迟了三日,不堪伏侍巾栉,有玷清门。
便是金帛之类,亦不能相助了。
所存金钗二般,金钿一对,聊表寸意。
公子宜别选良姻,休得以妾为念。”
管家婆将两般首饰递与公子,公子还疑是悔亲的说话,那里肯收。
阿秀又道:“公子但留下,不久自有分晓。
公子请快转身,留此无益!”
说罢,只听得哽哽咽咽的哭了进去。
鲁学曾愈加疑惑,向夫人发作道:“小婿虽贫,非为这两件首饰而来!今日小姐似有决绝之意,老夫人如何不出一语?
既如此相待,又呼唤鲁某则甚?”
夫人道:“我母子并无异心。
只为公子来迟,不将姻事为重,所以小女心中愤怨,公子休得多疑。”
鲁学曾只是不信,叙起父亲存日许多情分:“如今一死一生,一贫一富,就忍得改变了?
鲁某只靠得岳母一人做主,如何三日后,也生退悔之心?”
劳劳叨叨的说个不休。
孟夫人有口难辨,倒被他缠住身子,不好动身。
忽听得里面乱将起来,丫环气喘喘的奔来报道:“奶奶,不好了!快来救小姐!”
吓得孟夫人一身冷汗,巴不得再添两只脚在肚下,管家婆扶着左腋,跑到绣阁,只见女儿将罗帕一幅,缢死在床上。
急急解救时,气已绝了,叫唤不醒,满房人都哭起来。
鲁公子听小姐缢死,还道是做成的圈套,撵他出门,兀自在厅中嚷刮。
孟夫人忍着疼痛,传话请公子进来。
公子来到绣阁,只见牙床锦被上直挺挺躺着个死小姐。
夫人哭道:“贤婿,你今番认一认妻子。”
公子当下如万箭攒心,放声大哭。
夫人道:“贤婿,此处非你久停之所,怕惹出是非,贻累不小,快请回罢。”
教管家婆将两般首饰纳在公子袖中,送他出去。
鲁公子无可奈何,只得挹泪出门去了。
这里孟夫人一面安排入殓,一面东庄去报顾佥事回来。
只说女儿不愿停婚,自缢身死。
顾佥事懊悔不迭,哭了一场,安排成丧出殡不题。
后人有诗赞阿秀云:“死生一诺重千金,谁料奸谋祸阱深?
三尺红罗报夫主,始知污体不污心。”
却说鲁公子回家看了金钗钿,哭一回,叹一回,疑一回,又解一回,正不知什么缘故,也只是自家命薄所致耳!过了一晚,次日把借来的衣服鞋袜依旧包好,亲到姑娘家去送还。
梁尚宾晓得公子到来,到躲了出去。
公子见了姑娘,说起小姐缢死一事,梁妈妈连声感叹,留公子酒饭去了。
梁尚宾回来,问道:“方才表弟到此,说曾到顾家去不曾?”
梁妈妈道:“昨日去的。
不知什么缘故,那小姐嗔怪他来迟三日,自缢而死。”
梁尚宾不觉失口叫声:“呵呀,可惜好个标致小姐!”
梁妈妈道:“你那里见来?”
梁尚宾遮掩不来,只得把自己打脱冒事述了一遍。
梁妈妈大惊,骂道:“没天理的qín_shòu,做出这样勾当!你这房亲事还亏母舅作成你的。
你今日恩将仇报,反去破坏了做兄弟的姻缘,又害了顾小姐一命,汝心何安?”
千qín_shòu,万qín_shòu,骂得梁尚宾开口不得,走到自己房中。
田氏闭了房门,在里面骂道:“你这样不义之人,不久自有天报,休得善终!从今你自你,我自我,休得来连累人!”
梁尚宾一肚气正没出处,又被老婆诉说,一脚跌开房门,揪了老婆头发便打。
又是梁妈妈走来,喝了儿子出去。
田氏捶胸大哭,要死要活。
梁妈妈劝他不住,唤个小轿抬回娘家去了。
梁妈妈又气又苦,又受了惊,又愁事迹败露。
当晚一夜不睡,发寒发热,病了七日,呜呼哀哉!田氏闻得婆婆死了,特来奔丧带孝。
梁尚宾旧愤不息,便骂道:“贼泼妇!只道你住在娘家一世,如何又有回家的日子?”
两下又争闹起来。
田氏道:“你干了亏心的事,气死了老娘,又来消遣我!我今日若不是婆死,永不见你‘村郎’之面!”
梁尚宾道:“怕断了老婆种?
要你这泼妇见我!只今日便休了你去,再莫上门!”
田氏道:“我宁可终身守寡,也不愿随你这样不义之徒。
若是休了到得干净,回去烧个利市。”
梁尚宾一向夫妻无缘,到此说了尽头话,憋一口气,真个就写了离书,手印,付与田氏。
田氏拜别婆婆灵位,哭了一场,出门而去。
正是:
有心去调他人妇,无福难招自己妻;
可惜田家贤慧女,一场相写便分离。
话分两头。
再说孟夫人追思女儿,无日不哭。
想道:“信是老欧寄去的,那黑胖汉子,又是老欧引来的,若不是通同作弊,也必然漏泄他人了。”
等丈夫出门拜客,唤老欧到中堂,再三讯问。
却说老欧传命之时,其实不曾泄漏,是鲁学曾自家不合借衣,惹出来的好计。
当夜来的是假公子,三日后来的是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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