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欲觅个馆地,权且教书糊口,再作道理。
谁知世人眼浅,不识高低。
闻知异乡公子如此形状,必是个浪荡之徒,便有锦心绣肠,谁人信他,谁人请他?
又过了几时,和尚们都怪他蒿恼。
语言不逊,不可尽说。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
有个运粮的赵指挥,要请个门馆先生同往北京,一则陪话,二则代笔,偶与承恩寺主持商议。
德称闻知,想道:“乘此机会,往北京一行,岂不两便。”
遂央僧举荐。
那俗僧也巴不得遣那穷鬼起身,就在指挥面前称扬德称好处,且是束修甚少。
赵指挥是武官,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省,便约德称在寺,投刺相见,择日请了下船同行。
德称口如悬河,宾主颇也得合。
不一日,到黄河岸口,德称偶然上岸登东。
忽听发一声响,犹如天崩地裂之形。
慌忙起身看时,吃了一惊,原来河口决了。
赵指挥所统粮船三分四散,不知去向。
但见水势滔滔,一望无际。
德称举目无依,仰天号哭,叹道:“此乃天绝我命也,不如死休!”
方欲投入河流,遇一老者相救。
问其来历,德称诉罢,老者侧然怜悯,道:“看你青春美质,将来岂无发迹之期?
此去短盘至北京,费用亦不多,老夫带得有三两荒银,权为程敬。”
说罢,去摸袖里,却摸个空,连呼“奇怪。”
仔细看时,袖底有一小孔,那老者赶早出门,不知在那里遇着剪绺的剪去了。
老者嗟叹道:“古人云:”得咱心肯日,是你运通时‘。
今日看起来,就是心肯,也有个天数。
非是老夫吝惜,乃足下命运不通所致耳。
欲屈足下过舍下,又恐路远不便。
“乃邀德称到市心里,向一个相熟的主人家借银五钱为赠。
德称深感其意,只得受了,再三称谢而别。
德称想:这五钱银子,如何盘缠得许多路。
思量一计,买下纸笔,一路卖字。
德称写作俱佳,争奈时运未利,不能讨得文人墨士赏鉴,不过村坊野店胡乱买几张糊壁,此辈晓得什么好歹,那肯出钱。
德称有一顿没一顿,半饥半饱,直捱到北京城里,下了饭店。
问店主人借缙绅看查,有两个相厚的年伯,一个是后兵尤侍郎,一个是左卿曹光禄。
当下写了名刺,先去谒曹公。
曹公见其衣衫不整,心下不悦,又知是王振的仇家,不敢招架,送下小小程仪就辞了。
再去见尤侍郎,那尤公也是个没意思的,自家一无所赠,写一封柬帖荐在边上陆总兵处。
店主人见有这封书,料有际遇,将五两银子借为盘缠,谁知正值北虏也先为寇,大掠人畜。
陆总兵失机,扭解来京问罪,连尤侍郎都罢官去了。
德称在塞外担阁了三四个月,又无所遇,依旧回到京城旅寓。
店主人折了五两银子,没处取讨。
又欠下房钱饭钱若干,索性做个宛转,倒不好推他出门,想起一个主意来。
前面胡同有个刘千户,其子八岁,要访个下路先生教书,乃荐德称。
刘千户大喜。
讲过束修二十两。
店主人先支一季束修自己收受,准了所借之数。
刘千户颇尽主道,送一套新衣服,迎接德称到彼会馆。
自此饔餐不缺,且训诵之暇,重温经史,再理文章。
刚刚坐彀三个月,学生出起痘来,太医下药不效,十二朝身死。
刘千户单只此子,正在哀痛,又有刻薄小人对他说道:“马德称是个降祸的太岁、耗气的鹤神,所到之处必有灾殃。
赵指挥请了他就坏了粮船,尤待郎荐了他就坏了官职。
他是个不吉利的秀才,不该与他亲近。”
刘德户不想自儿死生有命,到抱怨先生带累了。
各处传说,从北京中起他一个异名,叫做“钝秀才”。
凡钝秀才街上过去,家家闭户,处处关门。
但是早行遇着钝秀才的一日没采,做买卖的折本,寻人的不遇,告官的理输,讨债的不是厮打定是厮骂,就是小学生上学,也被先生打几下手心。
有此数项,把他做妖物相看。
倘然狭路相逢,一个个吐口诞沫,叫句“吉利”方走。
可怜马德称衣冠之胄,饱学之才,今日时运不利,弄得日无饱餐,夜无安宿。
同时有个浙中吴监生,性甚硬直。
闻知钝秀才之名,不信有此事,特地寻他相会。
延至寓所,叩其胸中所学,甚有接待之意。
坐席犹未暖,忽得家书报家中老父病故,踉跄而别,转荐与同乡吕鸿胪。
吕公请至寓所,待以盛馔。
方才举箸,忽然厨房中火起,举家惊慌逃奔。
德称因腹馁缓行了几步,被地方拿他做火头,解去官司。
不由分说,下了监铺。
幸吕鸿胪是个有天理的人,替他使钱,免其枷责。
从此,“钝秀才”其名益著,无人招接,仍复卖字为生。
惯与裱家书寿轴,喜逢新岁写春联。
夜间常在祖师庙、关圣庙、五显庙这几处安身。
或与道人代写疏头,趁几文钱度日。
话分两头。
却说黄病鬼黄胜自从马德称去后,初时还怕他还乡,到宗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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