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卖油郎独占花魁(下)
这些言语,秦重一句句都听得,佯为不闻。
美娘万福过了,坐于侧首,仔细看着秦重,好生疑惑,心里甚是不悦,嘿嘿无言。
唤丫环将热酒来,斟着大钟。
鸨儿只道他敬客,却自家一饮而尽。
九妈道:“我儿醉了,少吃些么?”
美儿那里依他,答应道:“我不醉!”
一连吃上十来杯。
这是酒后之酒,醉中之醉,自觉立脚不住。
唤丫环开了卧房,点上银釭,也不卸头,也不解带,足丽脱了绣鞋,和衣上床,倒身而卧。
鸨儿见女儿如此做作,甚不过意。
对秦重道:“小女平日惯了,他专会使性。
今日他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自在,却不干你事,休得见怪!”
秦重道:“小可岂敢!”
鸨儿又劝了秦重几杯酒,秦重再三告止。
鸨儿送入卧房,向耳旁分付道:“那人醉了,放温存些。”
又叫道:“我儿起来,脱了衣服,好好的睡。”
美娘已在梦中,全不答应,鸨儿只得去了。
丫环收拾了杯盘之类,抹了桌子,叫声:“秦小官人,安置罢!”
秦重道:“有热茶要一壶。”
丫环泡了一壶浓茶送进房里,带转房,自去耳房中安歇。
秦重看美娘时,面对里床睡得正熟,把锦被压于身下。
秦重想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惊醒他。
忽见阑干上又放着一床大红纟宁丝的锦被,轻轻的取下,盖在美娘身上。
把银灯挑得亮亮的,取了这壶热茶,脱鞋上床,捱在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正是:未曾握雨携云,也算偎香倚玉。
却说美娘睡到半夜醒将转来,自觉酒力不胜,胸中似满溢之状。
爬起来,坐在被窝中,垂着头,只管打平哕。
秦重慌忙也坐起来,知他要吐,放下茶壶,用手抚摩其背。
良久,美娘喉间忍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美娘放开喉咙便吐。
秦重怕污了被窝,把自己的道袍袖子张开,罩在他嘴上。
美娘不知所以,尽情一呕,呕毕,还闭着眼讨茶嗽口。
秦重下床,将道袍轻轻脱下,放在地平之上。
摸茶壶还是暖的,斟上一瓯香喷喷的浓茶递与美娘。
美娘连吃了二碗,胸中虽然略觉豪燥,身子兀自倦怠,仍旧倒下,向里睡去了。
秦重脱下道袍,将吐下一袖的腌脏,重重裹着,放于床侧,依然上床,拥抱似初。
美娘那一觉直睡到天明方醒,覆身转来,见旁边睡着一个人,问道:“你是那个?”
秦重答道:“小可姓秦。”
美娘想起夜来之事,恍恍惚惚,不甚记得真了,便道:“我夜来好醉!”
秦重道:“也不甚醉。”
又问:“可曾吐么?”
秦重道:“不曾。”
美娘道:“这样还好。”
又想一想道:“我记得曾吐过的,又记得曾吃过茶来,难道做梦不成?”
秦重方才说道:“是曾吐来,小可见小娘子多了杯酒,也防着要吐,把茶壶暖在怀里。
小娘子果然吐后讨茶,小可斟上,蒙小娘子不弃,饮了两瓯。”
美娘大惊道:“脏巴巴的吐在那里?”
秦重道:“恐怕小娘子污了被褥,是小可把袖子盛了。”
美娘道:“如今在那里?”
重道:“连衣服裹着,藏过在那里。”
美娘道:“可惜坏了你一件衣服。”
秦重道:“这是小可的衣服,有幸得沾小娘子的余沥。”
美娘听说,心下想道:“有这般识趣的人!”
心里已有四五分欢喜了。
此时天色大明,美娘起身,下床小解。
看着秦重,猛然想起是秦卖油,遂问道:“你实对我说,是什么样人?
为何昨夜在此?”
秦重道:“承花魁娘子下问,小子怎敢妄言,小可实是常来宅上卖油的秦重。”
遂将初次看见送客,又看见上轿,心下想慕之极,及积趱嫖钱之事,备细述了一遍。
“夜来得亲近小娘子一夜,三生有幸,心满意足。”
美娘听说,愈加可怜,道:“我昨夜酒醉,不曾招接得你。
你干折了多少银子,莫不懊悔?”
秦重道:“小娘子天上神仙,小可惟恐伏侍不周,但不见责,已为万幸,况敢有非意之望!”
美娘道:“你做经纪的人,积下些银两,何不留下养家?
此地不是你来往的。”
秦重道:“小可单只一身,并无妻小。”
美娘顿了一顿,便道:“你今日去了,他日还来么?”
秦重道:“只这昨宵相亲一夜,已慰生平,岂敢又作痴想!”
美娘想道:“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隐恶扬善,千百中难遇此一人。
可惜是市井之辈。
若是衣冠子弟,情愿委身事之。”
正在沉吟之际,丫环捧洗脸水进来,又是两碗姜汤。
秦重洗了脸,因夜来未曾脱帻,不用梳头,呷了几口姜汤,便要告别。
美娘道:“少住不妨,还有话说。”
秦重道:“小可仰慕花魁娘子,在旁多站一刻,也是好的。
但为人岂不自揣?
夜来在此,实是大胆,惟恐他人知道有玷芳名。
还是早些去了安稳。”<
喜欢今古奇观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