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岭坡上的漫天赤霞倒卷而回,流焰飞腾,隐约间构成了一只于烈火中起舞的神鸟。
下一瞬,伴着一声凤鸣,所有赤霞、火云悉数消失不见,唯有一道身影以虚空为阶,漫步走向场中三人。
横渠先生面色略显凝重,他在来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极为浓厚的凤气,宛如一尊神鸟当面,这一方天地都要为其拜伏。
他微微皱眉,转头看向光济,却见对方面上亦有些许惊讶,似乎此人的出现也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
难道这二人并不熟识?
一个念头从横渠先生心底冒出,旋即被他摁了下去。
不对,先前此人明明叫出了光济的名字,若不是他在一旁窥视了许久,那便是这两人故意在老夫面前摆出这副态度......
念及此处,老者轻笑一声: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来人几步迈出,便从坡岭之顶走到了离光济不远处的地方,所过之处空气略显扭曲,似乎还不能很好地收摄自身对于外界的影响。
丁檠吐了一口气,心中泛苦,但面上却是不显分毫,对着横渠先生微微一揖,含笑道:
“晚辈丁檠,字丹元,见过横渠先生。”
他与光济不同,光济身为出家人,外人称呼时只需一个法号即可,但丁檠尚需取字。
如今从外表来看丁檠,正是弱冠之年,拥有表字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是以他便随意取了一个表字,以便日后他人称呼。
横渠先生闻言颔首:
“原来是丁小友,不知小友对方才我二人所言有何见教?”
丁檠甫一出场便气势拉满,刚才更是口气不小地要代光济回答横渠先生之问,是以横渠先生并未因为他外表年轻而小视其人,话语间平等视之。
丁檠走到光济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向横渠先生,沉吟片刻后道:
“张公所言,乃是以气为本,太虚即气、气化万物,不知我说得可对?”
“不错,”横渠先生既是在承认对方所言,也是在宣讲自身学说,虽然此地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再无其他人,但老人依然一副传道授业的神态,“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耳。是以太虚即气,则无无;精气流动,充盈于天地之间,聚为有象,散作无形。”
在老人看来,宇宙之本体,万物之始基皆为一气所成,不拘此气聚散离合,究其实质,皆是“有”,而非“无”,物质的变化只是存在形式上的改变,并非物质本原的消失,太虚即气,唯气永恒。
“如此说来,张公以为求道当求于外?”
丁檠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开始挖坑。
既然横渠先生的观点属于朴素唯物主义的范畴,认为“气”是万物的本原,那其认知世界的过程自然要循“气”而行,也就是所谓的求道。
横渠先生闻言思索片刻,点头道:
“不错,人求道当行于外。”
“既是如此,不知张公如何看孟子所言‘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张公所言求道于外者,岂非与孟圣所言相违背?”
万物皆备于我矣,语出《孟子·尽心上》。
东汉赵岐曾注:“物,事也;我,身也。”
孟子认为,此世万事万物之理皆已由天赋予我身,全在自身性分之内,若向内求,则可至天人合一的至诚之境,如此便会“乐莫大焉”。
这句话是典型的唯心主义命题,虽然后世对于究竟是主观还是客观的具体划分仍有争论,但是用来作为反驳横渠先生气本论的注解却是绰绰有余。
丁檠道出此语,期待地看向横渠先生,他当然不会自大地以为仅仅凭此一语便可结束论道,而是等待起横渠先生的回答。
横渠先生以气为本,而光济则是佛门出身,二者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正如玄门炼气一脉和佛门的差异。
自古以来佛道双修者少之又少,也是因为道门向外求“道”,而佛门则内求于心。
与横渠先生论道的过程,也是丁檠重整自己一身所学的过程。
他于山腹洞天之中得了一桩机缘,如今脑海中正有万千文思灵感如泉涌而出,恰好眼前又有横渠先生这么一位儒学大家在此,正合他梳理自身思绪,将机缘沉淀下来,化作切实的积累。
这也是为什么丁檠要代替光济上来论道的原因,他亟需进行一场消化活动,不然由光济开口,这场关于“心”与“气”的论道才算圆满。
面对丁檠引用孟子的行为,横渠先生面上突然露出笑意:
“你之言论,倒是颇合我那伯淳侄儿的路子,他以心解理,倒是和你的观点颇为合契。
“也罢,就让老夫来告诉你孟圣此言真意!”
丁檠闻言心中一沉,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便是北宋五子中张载和二程的关系。
众所周知,张载是程颢和程颐的表叔,而程颢和程颐则师从周敦颐,同习理学一脉。
其中程颢以心解理,是后世陆王心学的发轫,而程颐则常将理与气相对而论,提出“性即理也”,后来由朱熹发扬光大,被合称为程朱理学。
有这么一重关系在,横渠先生肯定和二程少不了论道,今日他和对方所言,恐怕张载和程颢早就谈及过,已然有了一套逻辑自洽的解释了!
“啧,这是把自己给绊进去了......”
心中默语,丁檠定了定神,看向横渠先生,郑重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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