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面的年轻人脸色不复之前轻松,横渠先生似无所觉,抚须微笑道:
“你引孟圣之论,言及‘万物皆备于我’,老夫却有一问,此‘物’从何而来?”
话语不疾不徐,慢条斯理,但丁檠却是浑身一个激灵,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给他留出回答的余地,横渠先生继续道: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言确实不假,然而‘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万物皆备于我,此‘物’从何而来?如何备于‘我’?你可有答案?”
丁檠叹了一声,有心胡搅蛮缠,但终究还是诚心诚意道:
“此‘物’由天而出,乃是‘天’备于‘我’。”
孟子哲学思想的最高范畴就是天,他继承了孔子的天命思想,又剔除了其中人格神一面,将天认定为具有道德属性的精神实体,是人性固有的道德观念的本原。
横渠先生所言“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出自《孟子·离娄上》,正好就是这种思想的具体表达。
对方引用此语,意在说明“天”备“物”于“我”,将“万物备于我矣”划分到了客观唯心主义的范畴,与气本论却是有了共通之处。
仅这一句,便足以说明横渠先生平日里没有少思考类似方面的问题。
丁檠虽然可以不接对方的话,强行无视横渠先生抛出来的问题,但这也就脱离了论道的范畴,进入到了单纯的杠精环节,他不屑为之。
于是回答了这个问题,静听横渠先生接下来的话语。
而在场外,郭浩看了看沉浸于论道之中的两人,心中不由嘀咕起来:
“这个丁檠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能与横渠先生论道?莫非又是哪位隐居治学的儒家治国,就如那姬东阳一般?”
他不由又看向光济,后者闭目倾听场中两人话语,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人也是来历不明,待到此事结束后,便得上报朝廷知晓了。”
郭浩微微低头,却见几十里开外的岐山县城中隐隐有些骚动,便知是先前异象已息,如今又有两位治国论道,此地文华之气大盛,故而引得县城之中人心动荡,有不少人想过来撞一撞机缘。
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脑后明镜再度高悬,铁画银钩的字迹于其上浮现:
“万民皆知所避就”
出自《商君书》,被掐头去尾的七个字化作一股文华之气融入此方天地,岐山县城以及周围村落中一些跃跃欲试之人忽然头脑一清,准备赶赴先前异象出现之地的念头顿时消失不见,再也没了前去撞机缘的想法。
郭浩见状满意颔首,将目光转回场中,正见到横渠先生开口陈述:
“你所言无错,孟圣所言‘万物皆备于我’,乃是由天所备,诚明所知。老夫以为,此知乃天德良知,非闻见小知。天性在人,正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皆是一气所成,是人身之祖炁,天地之根基。
“闻见之知终为小道,天德良知方为真知,人与天地皆为太虚一气所化,问心便是问道,内求亦是外求,此二者并无差异!”
丁檠闻言默然,身上气息略有变化,带着些微赤色的文华之气浮现于外,但乱而不凝,没有完全成型。
光济见此眉头轻皱,低声自语道:
“百家之道?他想要干什么?”
郭浩更是一脸惊诧:
“这个样子?觉醒文气?他不是治国,甚至连修身都不算?”
而横渠先生本人却没有任何惊讶,只是看着丁檠,笑容温和道:
“天地之性,久大而已矣。不诚不庄,可谓之尽性穷理乎?你之所论虽然别出心裁,但终究不成体系,只字片言,难与我气学相争。
“你若是潜心修习三年五载,遍览百家之书,打磨心中所学,或许有一日能得治国功果。届时再来与老夫相辩。”
丁檠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看向对面的儒雅老者,轻声道:
“先生言闻见之知为小知,是因‘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既是如此,‘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言何解?此‘思’与天德良知何异?”
“嗯?”横渠先生轻疑一声,见丁檠仍有继续论道的念头,于是笑道,“此言亦是孟圣所述,所谓‘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
“你仍然认为心乃天地之本,不愿承认性为天地所成,对吗?”
两人所说的三句话俱都出自《孟子》之中,而且是相互连接的、完整的一段话,不过对于具体的解释,丁檠和横渠先生产生了分歧。
丁檠和光济同出一源,受佛门观点影响不小,尤其是唯识宗的理念,以识为本,心外无境。
通俗来说,就是心为万物主。
而张载则认为气成万物,人也是其中一份,与天地同一位格,但较之天地体量却是更为渺小。
故而虽然本质皆为气,却是由天地所成,天生本性亦是天之所与。
二者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丁檠颔首道:“仁义礼智,我固有之,非外铄我也。”
“此言理之本然也,”张载摇头道,“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人性有变,气之偏也,天本参和不偏,则尽性而天矣。”
说着抚须一笑:“此谓之诚明。”
又将此时所言与先前所叙联系起来,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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