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如大军中,一片死寂。
明明活人无数,战士如蚁,却静得毫无人声。
每个人的脸都有着恐惧与嗜血交织而扭曲的神色,瞪大的双眼里有着死守着意志不崩溃的逞强,抱着刀剑入睡,枕着尸骨成梦。
梦中尽是血海尸山,惨绝人寰。
他们倒也不是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的软蛋怂货,瞿如手中这只大军也曾凶名赫赫,跟随着铁面豪将大杀四方之时,从未怕过。
但是持续了整整半个月的杀俘之事,依旧令他们已如钢铁般强硬的意志濒临全线崩溃。
四十万人,手起刀落四十万次,用过的箭,挖过的坑,砍落的头,都密密集集地堆在一处,绝不是什么好画面,看着只会使人将要发疯。
铁血如瞿如,他听着军营里的风声,仿佛都能听到风声里紧张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间,都带着血味和惧怕。
罪孽深重的他们,在受着良心的折磨,与道德的拷问。
他不怪他手下这些兵蛋子们在此时表现出的软弱,相反,瞿如知道,这是他的将士还未失去良知的一种体现,这种软弱,是人性的光芒。
国家机器,铁血军队,不该是一只没有灵魂的队伍,他们该热血长存,该豪气万丈,也该对死者抱有敬意,对敌人抱着尊重。
这样的军队,才是瞿如的军队。
他反复追问过苏于婳,那到底是不是真的的是小师妹下的命令,他一次次地确认,一次次地得到肯定答复。
当最后苏于婳笑看着他说:失了南九的小师妹,失去了她人性最柔弱的部分,这是好事,那本来就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瞿如便终于不得不承认,不再有弱点的小师妹,已经强大到快要变成一个怪物。
商葚问瞿如,你怪小师妹吗?
瞿如不是很擅说话,想了很久,才慢慢说出几句话:不怪,这么做,是对的。
不这么做,死的人或许是自己的士兵了。
不可否认,鱼非池有私心,坑杀那四十万俘虏诚然是为了大隋好,但也有一部分原因,她是要保全瞿如与商葚二人,不能让军中发生任何意外。
现在的她,无法再承受失去任何人,任何地方细小的坍塌,对她而言都是一场天塌地陷。tqr1
她为了保护这些人,不择手段。
于下天下盛传,鱼氏妖物。
了不起,纵观天下七子足九届,只有当年的未颜因为使用羽仙水,得过一个“秽物”的名号,鱼非池后来居上,赶超前辈,力争巅峰,一举夺得“妖物”之雅称。
这件事太大了,大到根本不可能瞒过任何天下人,四十万条命的滔天血债,总要有人来背。
不能是石凤岐,他史书上若有这样一道败笔,将会难以名正言顺地称帝,天下不能交给一个残暴不仁之辈。
也不能是瞿如,天下大定过后,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他还要带领军队走向更远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本就是无辜的。
只有鱼非池,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在乎,而且有着足够高地位和声望的的鱼非池,适合成为这个历史罪人。
所以鱼非池与苏于婳通信,信中说,杀俘之事一起,便向天下放风声,就说这一切都是她的命令,是她夺走了商夷俘虏四十万人的命。
这笔血债,她来背。
苏于婳在信中似是半调侃半认真地问她:“师妹可有想过,将来天下得一统,师弟称帝,你有如此恶名,何以服众,何以母仪天下?”
鱼非池看信发笑,回道:“管他洪水滔天。”
她隐去了这句名言的前半段,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对于让鱼非池背负这场盛大血债的罪名之事,苏于婳有了些许沉默和凝重,她知道这件事鱼非池必然没有与石凤岐商量,而是单独行事,苏于婳迟疑于,要不要告诉石凤岐,小师妹已经开始疯魔了。
苏于婳时常盼着鱼非池能拿出她的真本事,好好地来夺一场天下,但是她未曾料到,鱼非池以这种沐血的姿态,在黑暗中纵情狂歌。
如若诅咒有用的话,鱼非池她大概已被诅咒咒死了千千万万回,恨她的人对她恨进了骨头缝里,恨得牙根发痒,恨得要将她撕成碎片,以祭亡灵。
倒也无可厚非,事儿是她做的,总不好还指望世人对她歌功颂德,顶礼朝拜。
鱼氏妖物在杀俘命令下达后不久,就补了一道命令,杀俘事毕,立刻南下,遇神杀神,遇魔杀魔,遇到了商夷大军,绝不客气。
她很清楚那样大规模的屠杀会给军中士兵带去何等恐怖,不可磨灭的精神灾难,所以要让他们把这样的情绪释放出来,压抑得久了,是要出问题的。
于是,瞿如大军在半月杀俘事件过后,立刻拔营,挥军南下,继续赶去与石凤岐会合。
而在这天下骂名中快要被戳断脊梁骨的鱼非池,渐渐给自己养成了一方清冷隔绝的世界,谁也近不得。
身前桌边放着一碗酸梅汤,酸梅汤里浮着一些晶莹的碎冰块,她若削青葱般的手指轻点着碎冰,一起一按,一起一按,冰块在她指下浮浮沉沉,发出细微清脆的相撞声。
而她的神色,宁静得好似赏春花,看秋月,观夏荷,望冬雪,岁月静好的模样。
全然看不出,这是一个一句话,杀了四十万人的冷血魔头。
“鱼姑娘。”阿克苏收起烟袋,恭敬地站在她身后,以前与她相处多有自在,如今再见她,竟觉心中恐慌。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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