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显得匆忙仓促的婚事,引来了天下众人瞩目。
如果,大家真的绝情绝义,无恶不作,可以去半道刺杀了这位阿青小姑娘,或许,这样一来,后蜀与南燕的姻亲便要告吹。
如果,真有那样狠毒的心肠,做得出这样恶毒的事情,或许,那个人会成一国功臣,也会成须弥罪人。
如果,连对一个孩子,一个被无辜牺牲的孩子都下得了毒手,或许,便真的再也没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没有这种如果,不管是石凤岐,还是韬轲,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并非是要故意让这样一步棋,而是像鱼非池说过的那样,在这场没有规矩,没有规则的游戏里,该给自己定下规则,按着自己的规则去博弈。
这种规则,叫做底线,是一个人存立于世,该有的底线。
有些事,可以倾尽全力去做到极致,用尽一切可以用的手段,践踏一切不可以被践踏的感情。
但也有一些事,明知去做了是于自己有利的,也该选择退后,选择旁观,选择沉默。
这是对敌人的尊重,更是对那些无辜之人,勇于牺牲的尊重,哪怕这种尊重会给自己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也该保留。
阿青出嫁的路上,石凤岐与鱼非池前去观望,长长的车队洋溢着喜气,小姑娘她坐着镶金嵌玉,富丽堂皇的马车里。
也许她完全感受不到半点欢喜之意,包裹她的只会是面对无知未来的恐惧和害怕。
也许,她睁大着双眼,看着前路,知道这是要去南燕,却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过去。
策马而来的明珠也看着这车队,说实话,明珠着实可怜,芳心初动,眷爱之人便已他娶。
她看着那车队说:“如果我嫁给他呢,是不是可以换南燕与大隋合作?”
鱼非池摇头:“不,是因为南燕与后蜀先有了合作的意向,才有了这场婚嫁,婚嫁只是用以巩固他们的合作,而不是带来他们的合作。”
她说话真无情,不给明珠半点奢想的可能。
明珠低头自嘲发笑,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纵了马,远远地跟在那车队后面,或许她是想看清嫁给音弥生的女子长什么样子,看一看是不是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温柔,中原的女子总是温柔。
她什么也没有看到,闭合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像个牢笼,将阿青死死地囚在里面,外面的高手里三层外三层,守得滴水不露。
太多无望的花开盼不到结果,卑微的爱情在这场盛大的癫狂之中被踩进泥中,耳边叫嚣着的皇图霸业,千秋万世,心底叹息着的朱颜暗改,公子献头。
悲凉的幽泣不敌金戈铁马的怒吼,摇曳的繁花难抵岁月荏苒指缝太瘦。
“等他大婚之后,我就要动手了。”石凤岐看着那条已经只剩下了黄土飞扬的官道,轻声地说。
“垂死挣扎,拼死一搏,我却不知燕帝此举,是好是坏,是对是错。”鱼非池神色怅惘,内心复杂,过多的情绪在她底一日复一日地堆积,她站在这些情绪上面,竭力不去在意。
“我知道你为音弥生的事感到难过,你不必藏着。”石凤岐看着她说。
虽然石凤岐可以确保,鱼非池不曾爱过音弥生半点,但那不代表音弥生于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相识数年,便是萍水相逢之人,也该在生命里留下点痕迹,更何况是音弥生那样的人,他也曾真心实意地付出过。
“我与他第一次相识,是在无为学院争七子名额的时候,我两有一场辩论,我主张以法治国,他主张以德治国。他邀我去南燕看一看,他说去了那里便会明白,在南燕,真的不需要严苛的律法,那里的人总是善良柔软。你也说,南燕是须弥大陆上唯一一个没有奴隶存在的国家,那里美好得不像是世俗之地。”
“也许他现在已经明白,那里的善良柔软,快要变成一把剑,杀死他们自己的国家了。”
“石凤岐,踏不过涅槃之境的人,是会被烈焰焚烧而死的。”
石凤岐牵起鱼非池的手,轻笑道:“我跟他聊过,我觉得,他能踏过。”
“那我就等着,一个涅槃而来的音弥生,希望到那时候……到那时候我依然能够认出他的脸。”
鱼非池的声音有些轻颤的哽咽,所有人一步步走到今日,终于走上了各自的道路,用分道扬镳来形容,亦不为过吧?
这场大婚带来了须弥大陆上极为短暂的平和,各方偃旗息鼓,静默无声,为那场婚事送上最真心的祝福,虽然这祝福显得如此荒谬,所有的真心都变得更加虚伪,但人们依旧祝福。
在阿青的车队入长宁城的前一天,音弥生在他自己的世子府上一个人呆了一整夜,这一夜里,他甚至没有让任何下人来打扰。
这一晚,他谁都不想,什么南燕,什么须弥,什么天下,什么苍生,都与他无关,他回归了最初的自己,那个闲时作画,无事弹琴,无甚出息,只图不要有人来打扰他的玉子音弥生。
无悲无喜,无欲无争,他宛如美玉,剔透无暇。
他摊开了笔墨,铺好了宣纸,作了一晚的画。
画中人,皆是她,或嗔或笑,或喜或怒,或娇憨或伶俐,或深情或无情,或立或坐,或在花丛中,或在荆棘里,或昂首睥睨苍生,或低头凄然无语。
每一笔,都灌注了他全部的心力,他漂亮匀称的手指,轻轻地捏着画笔,认真得如同一场虔诚的朝圣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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