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阵酥酥凉风卷散在殿门前的玉雕屏风,清寒翦翦的张九龄身着绯袍,腰系玉带,身姿矫拔挺立在李隆基阶下。李隆基起身间,见张九龄气若云轩,双目铁睁,全身上下尽露着一股苍劲正气,不由得为之精神振奋。
“九龄可曾用膳?若未用膳,可与朕同食御撰。”
张九龄长揖罢了,礼毕抬头,见皇帝亲至身边,自行后退两步,再揖道:“陛下,君臣有别,陛下用膳,臣当在旁边守候。”
“好,好。”李隆基吟吟而笑,走回龙椅,用瞻仰目光打量着衣沾寒露的张九龄。不知为何,李隆基一见到这位桀骜不驯的张大人,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和敬仰,也许是李隆基本身具有极高文学造诣的原因,在选官认命这方面,他素来对当朝文豪高看一眼。李隆基清楚,张说张九龄二人虽同为大家文豪,自是一脉相承,可张九龄身上却是丝毫不沾张说那份世故圆滑的恃功自大,反倒满满皆是嫉恶如仇的书生正气,这让李隆基对张九龄的好感又多出几分。
李隆基喜色外露,转过身去,伸手用筷子指着碗中熟米,“朕之心事,九龄可知?”
张九龄收起双臂,微扬下颚,双目对视道:“臣尚不知,请陛下相告。”
李隆基理了半日奏章,已是一身疲倦,本想与张九龄就粮储之事畅谈一番,却见张九龄不苟言笑,态度虔诚,李隆基也只得收起片刻的松散之态,微微点点头,双手扶木椅把的龙头上,正襟而坐道:“河南屯田之事,你筹备如何?”
“回陛下,据臣上月走访所见,秋雨害稼,灾情严重,屯田一事,不可再拖。臣以为,朝廷依河渠故道设置水屯为上策,理由有二,其一,稻米产量高于粟米,河南水屯成功,足以解决关中粮缺的难题。其二,河南十余州遭受水害,淤积难泄,正可用来种植水稻,物尽其用,一举两得。”
李隆基双眼一沉,暗自点头赞同。见张九龄已是成竹在胸,李隆基眉头不禁皱起,先是语重心长,后是激昂道:“来年开春,朝廷迁移东都,在此期间,朕再给你三个月时间,拟定屯田一应所需,官员委任,调用拨款,征免役税,朕一概照准,若有临时难处,你无需再奏,相关事宜,你可直接委任到户部,吏部,工部。河南屯田之事,朕全权授予你处理。”
张九龄面露讶异,听着有些困惑,他任职中书省多年,草拟诏书无数,对三省六部权力的调用也是烂熟于心。张九龄清楚,就算河南屯田乃是当下国之要政,可要随意调动朝廷半个尚书省,非要有宰相实权不可。也就是说,方才皇帝李隆基刚才所言,对张九龄而说,已经无异于一道委任宰相的天子诏书。
望着李隆基期待目光,张九龄只觉颈后一沉,双腮紧缩,焦虑道:“陛下,臣出身卑薄,任职中书十年,无功于朝,河南屯田,臣愿作副使,至于主使之人,还请陛下另择他人。”
“好一个主使之人。"听着张九龄略显穷馊酸涩的推辞,李隆基拍腿一笑,与高力士互视一眼,好似二人早就打赌,料到张九龄会如此说法。李隆基本想劝慰,却见张九龄自始至终巍峨直立,如柏如松,也就索性顺着张九龄的口吻道:“除九龄外,满朝文武,何人可担此重任?”
“京兆尹,裴耀卿大人。”张九龄几乎不假思索,紧接着,语速极快道:“裴大人精于财政,经验丰富,臣愿辅佐裴大人共置屯田之事。”
方才一问,李隆基本想试探张九龄入相之志,不想张九龄口直心快,将心中顾虑吐露干净,反倒将了自己一军。其实,早在十月关中粮荒爆发之后,李隆基就曾在宫中火速召见过京兆尹裴耀卿,君臣二人商讨国事期间,高力士也在场,李隆基曾当面下诏,封裴耀卿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充任江淮河南转运使,主管修建漕运。然而,关中受灾严重,长安城首当其冲,裴耀卿身为京兆尹,手头还有许多要务交接处理,一时之间脱不开身,中书省起草下诏的委任诏书也就迟迟没有公布。张九龄并不知晓其中原委,因而被蒙在鼓里。
像张九龄这样当世文豪,素来瞧不上那些不经科举出身为浊的地方能吏和边疆武夫,可这位裴耀卿大人非同一般,他既有翰林文士所注重的明经出身,又有张九龄这些文人所不具备的丰富的地方执政经验。当年李隆基泰山封禅,裴耀卿安民以抚,减轻民税,其能力德行,深得李隆基信赖,更为重要的是,裴耀卿还是朝中首屈一指的财政大臣,名声显赫,位如鼎臣。当下正逢国难之际,张九龄也明白,论引领群贤,自己出任中书令则是当之无愧,可若要解决屯田漕运税收等问题,较裴耀卿而言,自己也只能望其项背。
既然不如裴耀卿,索性还不如主动让贤,张九龄光明磊落,李隆基倒是不疑,只不过身为天子,掌控朝局,李隆基所顾虑的则是另外一层利害关系。
自张说宇文融双双罢相后,朝中文学吏治两党已是泾渭分明,几任宰相,十有八九出自两党之中,如今,李隆基有意提拔张九龄和裴耀卿为相,共同解决朝廷粮储不足的问题。众所周知,张九龄是张说之后文坛领袖,而裴耀卿正是当年宇文融举荐。当年张说宇文融明争暗斗,李隆基甚至不屑于言,按说张裴二人身居不同阵营,就算张九龄欣赏裴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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