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是她爹拼了老命也想用变法革新保护的地方。而那个生死未明的男人,是她最恨的人,但也是百姓口中最敬的战神,是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的,最后一根脊骨。
最难熬的时候,她也曾怨过,恨过,盼着赵徵终有一日会尝尽恶果,凄凉一生。而当如今,战事告败的他成了皇帝的眼中刺,成了金兵追杀的对象,此时不知会在哪个荒山野岭中奔跑逃命……陆浅葱却没有想象中的拍手称快,只余满心的空荡。
腊月二十四,民间小年,大雪纷飞。
战事颓靡,年还是照样要过的,从早到晚,街头巷尾的炮竹声便不曾停过,一大早起床,陆浅葱便贴了大红的灶神画像,可在战败求和的颓靡之气中,这点刺目的鲜红也仿佛成了莫大的讽刺。
晌午,赶庙会的人穿上红红绿绿的花哨衣服,带着憨厚喜人的面具从酒肆门口走过,锣鼓唢呐声震天动地。今日客流量极大,陆浅葱忙得天昏地暗,幸而碰见江之鲤带着下属和徒弟下山逛庙会,她便请旧林和故渊两个小子帮忙招呼客人,顺便将乡绅和酒楼预订的美酒送上门去,赚了一大笔银两。
等到酒肆打烊,已是灯影阑珊。
陆浅葱熄了炉火,揉着酸痛的腰背去灶房,准备泡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乏之色。她坐在热气蒸腾的宽大木桶中,雪腮绯红,只觉浑身毛孔张开,舒服得不要命,她双手交叠趴在木桶的边缘上,本想闭眼假寐一番,谁知眼一闭,竟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陆浅葱是被院中的一声闷响惊醒的。
桶中的水已有些温凉了,她茫然的睁开眼,侧耳细听,后院中又是‘砰砰’两声闷响,似乎是有人正用重物撞击木门,用劲极大。
陆浅葱的后院靠山,因怕有野狼下山袭人,便用土砖围了一座高墙,平时鲜少有人会从那经过。
莫非是江之鲤?不,不可能,江之鲤他们从不在夜晚下山。
是野兽?
陆浅葱心中又惊又疑,匆匆擦拭干净身躯,穿戴整齐,拿着一根防身的木棍,轻手轻脚的来到后院中。
夜色深沉,寒风卷集着碎雪飘然降临。陆浅葱情不自禁的裹紧了身上的冬衣,后院的木门又是砰地一声闷响,猝不及防将陆浅葱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强自镇静的喝道:“是谁?”
她一张嘴,便灌进满口的风雪,冷得难受。撞门声戛然而止,院外一片寂静,半响没有回音。
陆浅葱又问了一遍:“再不说话,我可要叫人来了!”
又是长久的沉寂,久到陆浅葱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一个极其暗哑、低不可闻的声音:“……是我。”
那声音如同粗纸打磨过似的,沙哑难辨,但陆浅葱还是听清楚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个,极其熟悉的男人。
十指绞着木棍,力度大到连指节都微微发白。她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如同害怕见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她睁着眼后退一步,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阴寒的风送来一声叹息,院门外的男人沉默许久,这才艰难的唤了声:“陆……浅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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