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厕所堵塞的气味。我们长时间等候飞往喀布尔的飞机,突然出现了很多女人。下边是她们谈话中的零碎句子:“我的耳朵开始听不清了。最初是听不见鸟儿在高空鸣唱,比如,我一点儿也听不见鹀雀的叫声。我把它们的叫声录了音,调到最高频率……这是头部挫伤的后遗症……”“你得先开枪,然后再查明情况,被打死的是妇女还是婴儿……人人都有自己的噩梦……”“枪声一响,毛驴就躺下;枪声停了,它就站起来。”“我在苏联是什么人?是妓女?这事我们最清楚。哪怕是在合作社里赚几个钱呢……可是男人呢?男人又怎样?个个是酒鬼。”“将军说过要尽国际主义义务,要保卫南部国境。他甚至动了感情,说:‘给他们带点水果糖。他们还是娃娃,糖果是最好的礼物。’”“军官很年轻。当他得知他的一条腿被截时,便哭了。他长得像个大姑娘,皮肤粉红白皙。起初我害怕见死人,特别是没有胳膊没有腿的死人……后来习惯了……”“若当了俘虏,他们先砍掉他的四肢,然后又把砍断四肢的地方用止血带包扎起来,免得流血过多死了。他们就这样把人扔下,我们的人把他们找回来时,是一堆一堆的肉。那些人想死,可是硬是被治疗。”“海关看见我的旅行包是空的:‘你带了什么东西?’‘我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带?’他们不相信,逼我脱衣服,只剩下一条裤衩。因为人人都带了两个皮包。”“起来,否则就睡过站了……”飞机已到了喀布尔上空。飞机在下降。炮声隆隆。巡逻兵端着自动步枪、穿着防弹背心检查通行证。我本来不想再写战争了,可我已置身于真正的战场上。观察他人怎样显示勇气,怎样去冒险,多多少少有些不道德。昨天我到食堂去吃早饭,路上跟哨兵打了个招呼,半个小时以后,这位哨兵被一块飞进卫戍区的流弹片打死了。我一整天都在努力回忆这个孩子的相貌……此地把记者称为编故事的人,作家也一样。我们作家小组里几乎清一色都是男人,他们都急于到最远的哨所去,想冲锋陷阵。我问其中的一个人:“为了什么?”“我对这事感兴趣,我将来可以说:我到过萨兰格……我要放几枪……”我怎么也摆脱不了一种感觉:战争是男性天生的特质。对我来说,这是难以理解的。摘自他人的讲话——“我靠近开了一枪,眼看着那个人的头骨飞散开了。我心想:‘这是第一个。’战斗之后,有些人受伤,有些人被打死,大家都不言语……我在这儿梦见了电车,梦见我乘电车回家……我最喜欢回忆妈妈烤馅饼的场景……家里充满揉面的香味……”“你和一个好小伙交了朋友……后来,你看见他的肠子一串串挂在石头上……这时,你就开始想要替他报仇了。”“我们在等待驮运队,等了两三天。我们躺在滚热的沙子上,就地拉屎撒尿。等到第三天晚上,你快急疯了,你满肚子仇恨,射出了第一梭子弹……一阵枪击之后,一切都结束了。这时,我们发现驮运队载的是香蕉和果子酱……那次吃的甜玩意儿足够回味一辈子……”按普希金的看法,一个人若想把自己的真情实感都写出来(或都讲出来),是力所不及的。坦克上写着红色的大字:“为马尔金报仇雪恨。”一个年轻的阿富汗女人跪在街道中心号啕大哭,她面前躺着被打死的婴儿。大概只有受了伤的野兽才能嚎得这么凄惨。我乘车经过一个个被摧毁的村庄,村庄活像是翻耕后的田地。不久以前,这儿还是一座座农舍,现在成了一堆堆没有生命的泥土,它比在打冷枪的黑暗还可怕。我在军医院里看见,一个俄罗斯姑娘把一个绒布小熊放在阿富汗男孩的床上。他用牙叼着玩具在玩、在微笑,他的两条胳膊都没有了。有人把他母亲的话译给我听:“是你们俄国人开枪打的。”又问:“你有孩子吗?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怎么也无法弄明白,在她的话里,更多的是恐惧还是宽恕?人们在讲圣战者对付我们俘虏的残酷手段,活像是中世纪时人的所作所为。这个国家的确生活在另一个时代,他们的年代现在是14世纪。莱蒙托夫的小说《当代英雄》中,马克西莫维奇评价一个山民杀死贝拉父亲的行为时说:“当然喽,按他们的观点,他做得合情合理。”可是按俄国人的观点,那是兽性行为。作家发现了俄罗斯人民的这一惊人特点:善于站在另一民族的立场上,并用“他们”的观点观察、理解事物。可是现在……摘自他人的讲话——俘虏了几个“杜赫”……我们审讯他们:“军用仓库在哪儿?”他们不语。我们用直升机把其中的两个人吊到半空中:“在哪儿?指给我们看……”他们不语。于是我们把一个人抛向山岩。他们打死了我的朋友。他们还想笑,还想高兴?他已经不存在了……哪儿人多,我就往哪儿开枪……我开枪扫射过阿富汗人的婚礼……新郎和新娘,一对新人正走着……我不怜悯任何人……我的朋友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伊万·卡拉马佐夫说:“野兽永远不会像人那么凶残,凶残得那么巧妙,又那么艺术。”是的,我预料到我们不愿意聆听,也不想写下这些事。但是任何一场战争,不管是谁指挥的,是为何而战的,尤利乌斯·恺撒也好,约瑟夫·斯大林也好,都是人和人的相互残杀。这是杀人,但我们国内对这事不能深入思考,不知为什么学校里不提爱国主义教育,而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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