逡巡过了数月,终于来到济南。这年的冬天冷得早,十一月里已经飘起了雪花,路上行人零零星星,四周十分安静。
幸好那一笼小猪崽,离开杭州时已交托咸通客栈的掌柜处理,免去途中不少麻烦。凌晨、青鹞也已穿上苗千雪所赠的衣服来御寒。饶是这样,在南方长大的凌晨还是忍不住嘀咕,抱怨雪天实在是太冷了。
凌晨一面抱怨冷,一面忍不住探头出去望望周遭的景色——她还从没见过雪,原来爹爹曾说过的“鹅毛大雪”,就是这个样子的。家家户户窗门紧闭,城墙脚下、低矮的屋檐、落尽叶子的树干,全染了一层厚实的白,车轱辘碾在雪地里没有声音,只留下几道弯弯曲曲的辙印。
爹爹在哪里?这是凌晨此时应该焦虑的问题,奇怪的是她心中全然没有不安的情绪。颇有几分相信直觉感应的凌晨,据此也就认定凌天行还是安然无恙的。一想到自己正在走的路,爹爹或许已经走过、或者很快就会到来,她就又充满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马车刚到客栈,沙华便打算去拜访师父。三丰提出让她在客栈歇一歇,待雪停天晴了大伙一起去;沙华则以师父性情孤僻,不轻易见客为由,孤身出去了。
出了东门往南七里,就是许庄了。沙华慢慢地赶着驴。
刚学会走路不久,沙华就被师父带走了。在这儿,她生活了将近十二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连雪地里人家烧火取暖的炭火星子、村野酒馆里飘出的高粱酒味儿,都透着股亲切劲儿。重新回到杭州时,她说的都是济南话,一度嫌爹娘交谈的语言太过软糯,还是为了玉心,才一点点又把母语学起。
五年前,师父说时间到了,把她送回爹娘身边,以尽孝道。沙华虽不乐意,但也不想违逆师父的意愿。一别多日,不晓得她老人家身体可好?性情还像从前一般古怪吗?
过了村口,最深处就是那两间熟悉的瓦屋。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虽然桌椅矮柜上不曾落灰,却没有日常的衣食痕迹。床榻是冷的,火盆是冷的,灶台也是冷的。
沙华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
“小华?是小华吗?”门外有人探身进来,沙华认得是隔壁的毛三婶。
“毛三婶,是我。我师父去哪了,您知道吗?”
毛三婶脸上现出哀伤的神色:“宁慈师太……她已圆寂了。”
沙华脑中轰地一声,作不得声,木然地听着。
“当年她自知将大限将至,担心你孤苦无依,便把你送回父母身边。从杭州回来不到一个月就仙去了,临去前把这两间屋子托给我。平日里她虽不大理人,对我家却多有照拂,我也不忍挪为己用,隔三差五的来打扫一下,也是个念想吧。想不到你还有回来的一日,唉!”
沙华头一回察觉到哭的需要,可是她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小华,你没事吧?上我家来烤烤火,怪冷的……”
“谢谢三婶。我想去看看师父。她老人家在哪?”
毛三婶拿来两件蓑衣,两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尾的山上走。到了一个小土堆前停下,毛三婶道:“是这里了。师太不要我们兴师动众,道是悄悄儿地烧化了撒到地里便好。我总不忍心,虽然烧了,还是寻了地方安葬。不然你连哭她一哭的去处都没有了。”
毛三婶瞧了瞧四周,对沙华道:“不打扰你们师徒俩了。我到山脚下等你。”
土堆上落满了雪,立着个简朴的石碑,刻道“宁慈师太”四字。
沙华站了很久,俯下身去,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字。
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来的路上我曾经想过很多种相见的方式,在林子里、在田地里、在水井边上晒衣服的场子里、在毛三婶家后院的羊圈旁……就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冷清的山头上。
当初您是怕我担心,所以才那么坚持送我回去的吧。
您真傻呀。就算知道不能改变什么,能够陪您度过最后的日子,也好过现在这样连最后一面都不曾得见。还是您嫌我太折腾,才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
这里很安静,离老屋也近,我想您会喜欢的。
我不会哭的。就是打折了腿、摔断了腰,宁慈的弟子都不会落泪。
沙华拨开厚厚的积雪,抓起一捧土,小心地用布条包好,放进随身的包裹里。
虽然您没有说话,可我知道您一直在看着我。
放心吧,师父,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沙华抖一抖蓑衣上的雪,往山下走去。
毛三婶把沙华领到家中,取出一把古旧的铜匕首递给她。
“这是你师父留下的,若是有朝一日你回来了,便把这个交给你。”
“谢谢三婶。我还要回城里办点事,就不久留了。这两间老屋,还要劳你继续看顾。”
“这有什么问题!只是你,唉,一个人在外边,多加小心呐。”
沙华淡淡一笑,牵着驴子往出村方向去。
雪终于停了。太阳也露了头,暖暖地透过窗棂洒进屋里。
三丰早早地起了,想着叫小二弄些早点,好送到青鹞和凌晨两个懒虫的房间。刚到大堂,惊奇地看到沙华正坐在桌边喝茶。
“华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师父她好吗?”
沙华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我师父已仙去了。所以,我又得回来打搅你们了。”
三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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