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蔷薇正盛。庭院里琴音袅袅。
琴的主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男子,着一袭竹青色袍子,神态怡然。弹完一曲,身旁的侍儿忙递上一封信,道:“二爷,有信来。”
男子摆手叫他退下,将信瞥了一眼,心中暗暗诧异:“竟有人持信物而不知我是谁?——大约那几个少爷拿着宝贝送人去了。值得献这么个大殷勤,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又展开随信附的一幅画像,先是一怔,盯着画中女子的面貌,喃喃道:“面善得很呐。”见那侍儿还没走,问道:“还有其他事么?”
“二爷前天约的夔园,今儿还去么?”
“陪老太太用过午膳再去。这两日娘不大舒服,你去叫厨子做些清淡益气的饮食。”
侍儿走后,男子复又凝视着那张画像,浮现出神秘的笑容。
男子领着琴童走进清音阁,客人已先到了,见到他,点一点头:“南宫,今儿来得可有些晚了。”
南宫允道:“家中琐事,叫成爷久等了。”
“无妨,你歇一会儿再开始吧。”客人倒也不急,歪在榻上,“难得有这样清静的地方,莫把烦琐带到音律里,免得坏了心情。”
南宫允盘膝而坐,闭目凝神。琴童忙取出楠木琴放在案上,却不知主人此刻的心并不在琴上。尽管他闭着双眼,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所见的画像,顷刻又化成了座上客的面容:面容白净如女子,低敛的眉,明亮的眼,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原可以像他的名字“马骥骁”一般,为朝廷所用,成为一匹宝马良驹;只可惜因父获罪,受宫刑成了宦官。现下虽居高位受恩宠,那班进士出身的大臣们心底里总还是瞧不起他的。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他也从不要心腹称自己公公,而是“成爷”。唉,可知人生事总难十全十美……
“南宫。”
南宫允一惊,琴曲顿歇。
“你有心事?”座上客没有责备的意思,但也听不出关心。
南宫允定定心神:“昨日里,听坊间传言说,圣上下旨设立内行厂?”
“唔。对你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是刘瑾的主意。”
“我担忧他势大起来,对成爷不利。”
“这你不必担心。他就算势大起来,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马骥骁满不在乎,“你只要记住,不要随便泄露你我的关系。”
“南宫自然明白。”
“我瞧你今日气色不怎么样。昨儿没睡好?”
“想是家母欠安,连日侍奉,略有些乏了。”
“那就罢了。我不过来听琴,累你无法侍奉母亲便成罪过了。你早先差人向三娘说一声,改日再约便是。”
“既如此,南宫先行告退。”
南宫允走后,马骥骁没有立刻离开,还在玩味方才南宫允奏了一半的曲子。起初似山涧潺潺、野草萋萋,而后汇入江河,汹涌奔腾至断崖险滩,霎时空山流瀑,格外壮观。谁料天气骤变、纷纷落雪,那瀑布瞬间冻结,向下倾泻的水只流到半空,便如被施了法术般凝固成了冰壁,像一幅好画莫名其妙被毁去一半。美景不再,弹琴的人和听琴的人心境也就都明朗不起来。
南宫必定是有心事的。想是家里的老祖宗又难为他了,终究不是嫡出,再尊贵富有,也难逃嫡庶之争。若不是兄长病亡、父祖辈再无男子健在,偌大的南宫家业,恐怕很难落到这么个文弱书生身上。
这可怜的人!活得如此谨小慎微,除了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逃离俗事的烦扰了吧。
然而自己也未尝不可怜。一年前偶然听到南宫允的琴声,就觉得他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同样活得小心翼翼身不由己,同样不敢轻易表露自己,只有那琴,低低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情绪。若非如此,恐怕马大督主也不会巴巴地跑来,就为三不五时听一听南宫的琴。
不过,南宫家里就是闹翻了天也和他没有什么相干。人,南宫只是个长于抚琴的琴师,至少在这夔园的清音阁里是如此。
口头上对南宫说着不用担忧,马骥骁心中对刘瑾不是不忌惮的。自掌管司礼监以来,刘瑾逮着机会便整治曾和自己作对的大臣。上次被弹劾之事是大学士谢迁领的头,刘瑾一直怀恨在心,下令谢氏故乡余姚所有人不得入京为官,一时朝中哗然。堂堂内阁大臣都在其列,一次将五十三名官员列为奸党进行惩戒的事更不在话下。前一阵还有个不怕死的御史,上疏求皇上诛杀刘瑾,被廷杖三十入诏狱后还继续上疏,称“臣诚不愿与此贼并生”,再被杖三十,没几天就死在了牢里。
大臣死不死,马骥骁并不十分关心,倒是刘瑾对诸位公公的态度悄悄起了变化:表面上对几位“同僚”客客气气,私底下不知派了多少耳目盯牢了他们。刘瑾特意趁皇上玩兴正浓时请他裁决各司奏章,皇上大为不爽:“我用你们是干什么的?这种小事有你就够了!”此后,此人更是名正言顺过问一切大小事务。最近一次,竟然借天子名义下令:镇守太监如巡抚、都御史一般,有权干预地方刑名政事——实际上是寻着空子便安插自己的亲信。马骥骁虽然执掌东厂,却也明白得很:自己底下好几个千户和缉事,都是刘瑾的人。
当初虽然一齐向皇上求情、获得委任,无非因为当时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并不表示今时今日仍站在同一条船上。都是从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便服侍至今的老人,资历老的人少一个,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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