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华灯将暮色压下,夜就来了。好多年来,江宁一带的静美和喧嚣,都是游离在水中的,在一条秦淮河上飘着,无声锁在两岸离人的眼角。
小水走到顾连衣身边坐下时,秦淮河上一叶轻舟正好离了岸去。小水学着顾连衣把双脚架在船舷上晃荡着,麻布鞋却不时点在水面上,碎掉了一轮明月和两人的倒影,便赶紧从沉思中脱出身来,嘟起了嘴。光华在水,冷月无声。
过得片刻,小水似忍不住,别过了头去,吞吞吐吐地道出一句:“对不住了。”
顾连衣并不理会,小水不由又转过头看了看顾连衣,却发现他的目光早已在河流远处、深处了。夜色笼起纱雾,将视线尽头的一袭寒水和画舫酒家隔成两个世界,小水注意到,那片歌舞升平里,有着顾连衣的忧虑。
正出神间,顾连衣突然开口了:“你拦不住他们,错非在你。左老虎受谁人之意,何故现身此地,我实也不知。反过来,其实是我该和你道声谢的。”中年男子嘴角露出笑意,“若不是你,我甚至连胡大哥葬在何处都不知道。”小水也抿起了嘴,才要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一时河岸只余下涛声依旧。
过得片刻,顾连衣不觉又微微叹了口气,才转过头来问道:“倒是你,来此作甚?”
“我是来谢你的。”顾连衣似很意外,眉梢双峰一挑:“哦?”
小水却不答他,只抬头望着天边一轮银盘,顿了顿才说道:“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唐家堡堡主唐云给毒死了,死在一个女人手上——美的倾国倾城的女人。我知道的就这些。”
顾连衣道:“神偷门虽然轻功独步,妙手空空且耳线广布,但这里毕竟是江南。再说,弄毒的祖宗给人毒死了,唐门里有谁愿意张扬呢?只怕即算是令师老神偷张师越在,两天里偷到的消息也没多少。难为你了。”他又笑笑:“怎么,这是谢礼?那你说说,到底谢的是为什么?”
小水斜斜的眉目望向了水面,柔声道:“那日你在城内墙隅城外凉亭赠银送食不说,之后更送了五十两纹银与这金陵城中的大小叫花,这些日子里,不知该有几人因你而三餐果腹,我又怎能不谢你呢?况且……”
“你错了。”顾连衣打断了小水,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端端地道:“那是小巷的意思,钱是他留下来的。他到底是个心太大的大夫,不仅要治病,还想医苍生。”
小水惊异地转过头来,正好看到顾连衣迟迟的双眼望着自己,二人相对无言,但在顾连衣的眼里,小水分明读到了泪光闪烁。星斗悄移,此刻都为二人隐去了一腔酸苦,只无情最是那台城柳树,依旧烟笼岸边十里长堤。
这时,远处投来几阵鼓动声,小水也突的站起身来,看那作势是要离开了。顾连衣见他举止颇有怪异,便忙开口问:“你要去哪?”
小水却不回头,只把身形立住,肃声朗然地道:“我去胡郎中坟前,为他燃三柱清香,以聊表寸心。”
小巷年幼,说来他并不相识,此刻却已将胡巷称为郎中,郑重之意不言而喻。他又接着道:“我生长于此间,一出世便是乞丐,若非师傅可怜,早是埋骨荒野了。顾大哥,你必知我心中思及。我也知你已此刻去意已决,医馆我自当为你照看。前方甚不太平,你,你且珍重吧!”话未落地,人早上水面上抄起三朵珠花,将将遁去了。
顾连衣不由又是一声暗叹,他也发现,这几天自己的叹息声,比过去几年都要多了。也不再停留,足下发力,小船便似挣开了胭脂香气,往前滑行去了。
渡过几座水榭,便到金陵城内秦淮末流,人际罕见,一艘画舫却隐然入了眼帘。顾连衣拄剑船头,心中微微一紧,索性便双目垂帘,只衣袂迎风竖起,将磊落的青衫扬开,端的逸兴抟飞。
小舟再行前去,忽的一声跌荡,顾连衣不由睁开眼来,琴弦铮鸣声便已然入耳:
一艘画舫横在秦淮两岸,显已拦了河道,却见其上摆琼宴,铺花毯,三两倌人在立,一觞银樽当桌;往后看去,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安坐船心,指尖正抚长琴,听他弹来,赫然是那琵琶曲《十面埋伏》。这人披了件宽大的长袍,年纪只三十许,剑眉斜插云鬓,神丰玉润,远远望去,真和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无二。
见顾连衣船行渐近,一女子停下钟鼓,扬声悠然道:“顾大侠,我家主人相邀一聚。”她说的虽淡然悠缓,却自有一股铿锵在内,顾连衣便已知事不可违,也不推诿,脚尖涤开阵阵涟漪,人已飞上船去。此时,琴曲正自“列营”“吹打”操至“点将”。
那船上主人见顾连衣来到,却连头也不抬,手中更不停息,只道了声:“请坐!”琴曲便顷刻来到“排阵”。顾连衣既坐,主宾列然,那主人也不怠慢,正首望向顾连衣,四目相对,他手下仍并不见晦涩生抑。
“十年未得再遇,不知别来无恙否?”那人开口,这方才知他的声音竟是这么好听,舒缓悠扬,但其中有莫名的穿透力。顾连衣放下酒杯,不答反问:“楼夜歌,你当年受我一剑,又不知如何了?”语中似有不屑。
小楼夜歌曲未央。不想来人竟是那在朝名动公卿,在野震烁江湖的楼夜歌,若有人在此,不知该要如何惊异了。
楼夜歌也不动怒:“受尘剑顾连衣一击,天下谁人能得无恙?楼某人不敢相瞒,自然亦是如此。”顾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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