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宅姜老夫人的房间里,却没因姜照出门而变得冷清。先是杨姨娘,后是程氏,还有各位内务管家,陆续过来和老夫人叙话。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姜照改口那么大个石头丢出去,怎会没有几个水花。
杨姨娘自始至终含着眼泪,身形单薄侧坐在小方凳上,烟青裙摆曳地如清水淌开,越发衬得她楚楚可怜。
“老太太,阿萝她受了大刺激,难免言语尖锐,她是孩子,我不跟她计较,回头也会告诉燕儿去跟她赔礼道歉。”
老夫人点头:“这就对了。”
杨姨娘叹口气:“家和万事兴,这是老太爷在世时经常念叨的话,我从来不敢忘。这些年也一直告诉燕儿和焉哥儿,要孝顺长辈,要姐弟和睦,万不能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老夫人半靠在迎枕上眯眼听着。
“姐姐过世的时候,再三叮嘱我要看顾阿萝,那时候阿萝还小,没有娘亲可怎么好呢?就算没有姐姐托付,我自己也是万分怜惜她,拿她当亲生的孩子对待,甚至比对燕儿还要好。小时候她和燕儿姐妹两个吵架,我从来都骂燕儿,不忍心责怪阿萝半句,谁让她从小没了娘亲,咱们剩下的亲人不包容她,她不是太可怜了?”
“你说得对。”
“后来太太进门,阿萝不高兴,觉得太太抢了她娘亲的位置,我就私下告诉她,太太不是来抢位置的,是来照顾阿萝、孝顺老太太的,阿萝这才转圜。”
“是吗,还有这档子事。”老夫人微微张开眼,“你们太太进门时阿萝也有八九岁了吧,还那么幼稚吗?”
杨姨娘无奈摇头,“毕竟是孩子,涉及生母的事总会胡思乱想。这些年也是我每每告诫她,就算不能拿太太当娘,起码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嗯,阿萝对你们太太倒是敬着。如此说,你功劳不小。”
“老太太哪里话,这是我该做的。只是……”杨姨娘低头片刻,再抬头时眼圈微红,“没想到太太她……”
“她怎么?”
杨姨娘半晌不语。
过一会提起了贺氏,“长房大太太平日目中无人,经常给妯娌们没脸,这次更是过分,咱们太太生气是难免的。只是关系到阿萝……”
又没了下文。
姜老夫人替她说了,“你是说,你们太太借着这次的事,鼓动阿萝对你不敬?”
杨姨娘拿帕子擦眼睛。
老夫人沉了脸:“你下去吧。”
“……老太太?”
“下去。”
杨姨娘心中一凛,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意图再说什么,老夫人张眼看她,一眼把她看告退了。
待到程氏进来时老夫人就问她:“我这几年不管家,你整日忙碌,受了不少委屈?”
程氏笑道:“哪有,各位妈妈都很帮衬我。”
“竹筠呢?”
提到杨姨娘,程氏顿了一下才说,“她也很帮忙。”
老夫人淡淡道:“今天阿萝说得对,姨娘就是姨娘,上下尊卑要分清。”
须臾管事妈妈们陆续进来,便都得了指令,以后家中大事小情全都请示太太,不许再乱投问。
所谓“乱投问”,显然是不许再请示杨姨娘了。当年嫡夫人过世程氏未进门的几年,杨姨娘帮着理家,有许多旧例留存。管事们联想早起四姑娘改口的事,心里都明白,这是杨姨娘地位动摇了。
可到底为什么呢?
真突然。
——
“姑娘,您去一趟北宅,怎么回来拿姨娘开刀了?姨娘对您多好啊。”
坐在小清油车里,夷则看姑娘心情好,把憋了一晚上的话吐出来。
姜照笑道:“你今天又穿黄色衣服。肤色偏黄,这么穿不好看的。”
“姑娘,说正经事呢!”
“我也说正经事啊。穿衣吃饭,是最最重要又正经的事。”
姜照伸个懒腰,车里设着小香榻,她靠着软枕歪上去,顿时惹来夷则瞪眼,“姑娘?”
“嗯?”
“你……你打呵欠张那么大嘴!”
“谁打呵欠闭着嘴?”
“你都不用手挡一下么……”
姜照失笑。她此时哪还有闺阁小姐的习惯,想当初风餐露宿,刀里来火里去,能有张床睡觉就不错了,谁会在乎打呵欠是否优雅。
“私下没人时,让我随便些吧。”她摸摸夷则的头,安慰。
车子很小,香榻更不大,姜照歪在上头伸不直腿,出了城之后道路开始颠簸,就更加不舒服了。“改天有空要把车好好改改。”她自言自语。
窗子挂着帘子,她伸脚把绣帘踢开,让外面蓝汪汪的天空撞进眼里。远山春花正开,红红粉粉很漂亮,她凝目遥远,目光却没有焦点。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干嘛跟姨娘改口呢。”夷则轻轻拽她袖子。
“这个啊……”
姜照将双头枕在脑后,为了伸直腿,干脆把脚顶在车壁上,一边看天一边琢磨,从何说起呢?要不要把重生的事情告诉夷则,会吓到她吗?还是会被她当作发梦?
咚!
车顶却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砸的车身差点歪过去。
“吁!驾!驾!”车夫大声吆喝马匹,甩着鞭子。
“山上滚石头呢,快跑快跑!跑过这段路!”跟车的仆役大喊。
一片脚步乱响,车夫狠命催马,顿时有些乱。
夷则下意识扑在姜照身上,做出保护的姿态,“姑娘小心。”
姜照拍拍她脑袋安慰,躺着没动,看向车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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