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僚人所居之地有种草药名唤南烛,花小又白,乍然看去倒和你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从今日起你便叫南烛可好?”年少的共王一双黑眸内似有涟漪,他潋滟若水波的眼睛静静望着近在咫尺的她。
她依旧又瘦又小,矮矮的个子,踮起脚尖也不过只到他的腰际,但只要站在他的身旁,她整个人就好似披星戴月,姿态娉娉婷婷,仿佛浑身已生轻烟淡霞,与往日里的黯淡无光截然不同。
面对他的问话她不吭声,她素来不喜多言,加之刚到共王府不久,会说的汉语又寥寥无几,每日脸上表情总是淡淡的,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但惟独见了共王,嘴角却会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微笑。
“我自己睡怕。”她答非所问,用磕磕碰碰的汉语,怯生生地吐出几个简单的字来。
共王秦艽一怔,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眸子好似笼了一层薄雾,永远都有撩不散拨不开的水汽。
“那我让人在我房内再置一榻,晚上我陪着你睡,可好?”共王说着拍了拍南烛的小脑袋,他把她完全当做一个小孩子,但他忘了,他也只是个孩子。
“你在看什么?”南烛医生皱眉,谨慎地望向程然诺。
程然诺闭目片刻,忽又定睛凝视南烛的黑眸,“嘘,别说话,等下。”
在现实的交错中,幻象再次织出一片迷离的景象。
此刻的幻象与之前不同,已不知经过多少的时光流转,南烛在共王秦艽的精心呵护下,已与他一同长大。
他教她识字,开始时她学得很慢,有时着急了还是会迸出“故米偌哪,故航!”之类的一连串僚语,但年少的共王向来沉稳,他总微笑着,摊开南烛的右手,用食指一点点轻柔地滑过她的掌心,“这是秦字,这个是艽,连起来秦艽,就是我的名字,记住了吗?”她点头看向他,两颊上的梨涡浅漾,只觉手心痒痒的,但只要共王能握住她的手,她便瞬间心定如禅,不再起伏迷茫。
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他样样都教她,但她似乎不太感兴趣,唯独对烹茶和药理有所研习,他时常猜想大约是因她自小出生在多瘴毒的僚地,所以才会对植物和生灵颇有兴致,但她不说他也不问。
开始几年府内众人对她颇有微词,因她向来不多言语,见了谁都静若止水。人人称她为南烛姑娘,她既非共王妃,却与共王自小同处一室,她的地位又高于侍女,每日除了常跟在共王身后便别无其他,但人们在背后议论久了,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倒也无趣,流言蜚语竟逐渐散了。
有时晚上她会梦魇,常常梦到当初僚王来抓部落里女子做淫祀的事情,成群的僚兵残忍异常,整个部落血流成河,亲人的四肢百骸散落一地,到处都是女子哭喊呼救之声,从刚出生的女婴到年迈蹒跚的老妇,无一能幸免于淫祀。那时她和阿姐刚好从山里采野果回来,她们躲在树后亲眼看着整个部落被血洗,那一年,她只有六岁。甚至有个脑袋骨碌碌地滚落在她的脚边,她吓到了极点,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但阿姐哆嗦的手却紧捂在自己的唇上,她不敢发出声来,只悄悄抬头去看,却见阿姐的眼泪像珠子般簌簌地落下。因为这个滚落在脚边的脑袋,正是部落里最强壮的青年,他每每打了猎回来,总要将猎物身上最精细的肉送给阿姐,阿姐也常为他缝制兽衣,南烛时常能听到他柔声对阿姐说:“故艾蒙”,阿姐也用相同的话娇羞地回答他。而僚王的士兵还是发现了她们,阿姐匆匆瞥了一眼那个脚边的脑袋,拽着南烛的手就拼命跑,身后追赶的僚兵兴奋地狂叫着,因为按照僚王的规定谁能先抓到她们,就能享受首次的奸|污。南烛的小手被阿姐握得生疼,她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僚兵即将追上她们时,阿姐忽然将她往前一推,大声叫喊道:“百哪!百哪!”南烛听了阿姐的话,丝毫不敢停歇地继续逃,可她回头一望,却瞧见阿姐用自己的身躯试图挡住追赶的僚兵,但不过两三下就被僚兵扑倒在地,阿姐的衣衫被僚兵撕得粉碎,她痛苦地扭动着雪白的胴|体,依旧朝南烛离开的方向不断哭喊:“百哪!百哪!”她要南烛走,走得越远越好。
每当梦到童年往事,南烛都会从榻上惊醒,她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在黑夜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就像一个即将窒息的人,而同屋的共王秦艽总会悄悄到她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拥抱住她,有时甚至就这样和衣在同榻睡上一整夜。足足十年,就这样她十六岁才终于搬离他的房间独自去住。
“你到底在看什么,你该不会是在看我的前世吧?”南烛放下手中的纸笔,她起身走到程然诺面前,疑惑地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程然诺深吸一口气,猛地从一幕幕交织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现实中的南烛医生惊呼道:“天,原来你喜欢秦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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