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背阴山下夫子庐,夜,雨。
许怀瑾坐在静室里头,一脸沉色。
他已经很老了,老得有些握不住手里头的书卷,老得有些力不从心。沟壑在他容貌间生长,最终绵延作一片,仿佛一颗干瘪的柿子。非但是容颜,就连心亦然如此——更何况他的心里还压着那座择人而噬的大山。
这老圣人卷起珠帘,看着山前的雨,想起许多年孤身上山的老师来,想起近些年入山的圣人来。他们其中有些还能留驻人间百余年,足以安然走完一个凡俗的一生,然而却不作犹豫往那山上去。
可千百年,乃至于往后的万余年,这山都不会,也不该有改变,他们所做的并非是无用功,然而说是九牛一毛都有些夸大。
然而多想无益,终究是斯人不在,若不是忧心长太浩天青黄不接,他也早已到了上山的时候。
“罢了……等握瑜修为再精进些,我便放手与他,安心去吧……”
他细致地盯着这雨,又自雨间望向山巅无穷尽的劫雷。
这雨并不寻常,纵容平子的仙禁设得牢固,但是也架不住里头的东西试探性地挣扎。
他叹了口气,就要回身,却陡然止住,面儿上浮现出温和地笑意——
“先前在慨叹雨夜寂寥,没成想,却真有客于雨中至,不知客所从何来呀?”
那两人的匿息法做的很好,加之背阴山方圆不通神魂,纵然是许怀瑾也未曾注意到这二人的踪迹——之所以能发现,还是因为这二人直直越过第一重禁制,径直往他的院子里头走来。
其中一人一袭白衣,在阴沉的雨夜之中显得格外扎眼,不过风骨倒是别样。
还有一人身材矮小,一身锦袍裹得严实,面貌刻薄,显得严肃苛刻。
两人并未举伞,雨却近不了身周一尺,仿佛由那山掀起的风雨也在莫名逃避着这二者身周散发的气韵。
许怀瑾远远见着来人,有些惊讶——
“握瑜……你带来的这位生客是?”
许怀瑾细细观察着这白衣人?眼角的皱纹凝起?这人风度举止以及修为都在当世顶流,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然而当他见着那腰间兼毫?以及扣得严实的白面神仙的假面的时候?目光却忽然锐利起来。
“天宫……文昌妖人……”
“兄长息怒。”许握瑜面不改色,作了个深揖。
他与自家兄长相处多年?知晓他这不过是佯怒想看看他们的深浅来意,更遑论两人千年间缔造的信任。
“兄长?您是否有上山的打算了?”
许握瑜试探性地征询?他眼中一股子哀切凝而不散——他最是知晓自家兄长的脾性与伤势,由是眼中的隐匿得极其深的一股子坚毅也显著起来。
许怀瑾默而不语。
天地之间有此静默,仿佛除了那不近人情的雨声,要将一切湮没?再无人有情感上的交互。
兄弟二人对峙许久?倒是文昌星君开口了——
“圣夫子可有兴趣听上一个故事?”
也不待许怀瑾同意,那一袭白衣的文道假神仙便在这细细密密的雨中自顾自地开始讲:
“有公九十,面山而居,此山涵扩方圆七百里,高万仞?他因其阻塞,想要将此山自眼前移走?开出一条坦阔的大道来。
他与子孙荷担,叩石垦壤?箕畚运于东海,如此寒暑易节?循环往复。
然而此公年已逾九十?又如何移得动山呢?他于是诉诸于后嗣——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圣夫子以为,愚公此言有理吗?”
“你在讥嘲我长安塾历代先人?!”许怀瑾听得透彻,对文昌怒目而视。
“天宫邪人,乱我中天,还未曾与你等这些老鼠清算呢……”
文昌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担心许怀瑾会真的出手。
“先且不说那是不是我等该背的黑锅,若你要这么说,那便将自家幼弟一齐斩灭罢!”
许怀瑾听闻此言又惊又怒,犹疑地看向许握瑜,却被文昌利落地打断——
“其实你心底早有怀疑了,不是吗?你们兄弟二人都是一样的性子,他许握瑜能想到的,你许怀瑾不可能想不透彻。”
许怀瑾终于再不温和,以严厉的目光审视起许握瑜来——
他见着自家低矮的幼弟圣人的锦衣渐渐褪去,刻薄的脸被一张笑意圆融,招人喜爱的老仙假面所代替,一身青绿的纹源袍子裹住他的身子,恍若一个和和气气的员外富家翁,与其之前的样子全然不搭。
“天宫福禄星君,见过长安塾五代圣夫子。”
“你……你……”
许握瑜这头先是无比郑重地道了声这头的家门,堪堪顿了一顿,又说——
“兄长,你且先不要上山了,前人的路子是走不通的。”
这次,他唤的是兄长,许怀瑾明白他的意思,于情于理,他上山都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深知那山的可怖,就算一万年,一千万年,长安塾的圣人尸骨堆满山巅,只要天上的道果依旧悬着,那么这番努力便济不得事……
雨声渐大,磅礴如倾盆,仿佛要将背阴山周遭湮没,将这一段彻彻底底地埋到岁月里头,只有零星的语句自雨幕中透出。
“福禄星君甘自往山里头去……”
“我走之后,希望兄长可以接过我的位子……”
“你已然油尽灯枯,放出消息,不出几年,它们就会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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