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收了一条狗做徒弟，他叫旺财，重二十一斤，高两尺三寸，毛发微卷，因为是山下刘家庄土生土长的狗，所以资质够呛。好在我的老师曾经以身作则地告知于我“有教无类”，我也并不抵触将一条狗领上修真之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生灵，毕业于三界著名学府斜月三星洞，校长兼老师是知名教授菩提祖师。那年头上大学不止需要资质，连种类也有限制，花果山的猴子长老曾经苦口婆心地劝了我三天三夜，无非是说人妖不两立，说些人间的大道理，对了，那时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只猴子。他说了很久，后来他死了，另一个猴子长老接过了话筒，再后来我看着出生的猴子小不点白发苍苍站在了我面前，可我终究还是编了个木筏离开了那座岛屿。
是的，我就是孙悟空。
齐天大圣孙悟空。
世人眼里我狷狂桀骜，玩世不恭，血腥残忍，是邪恶的化身。
没事儿就搞破坏，抢劫了龙宫，去地府练了一手好毛笔字，然后又是折腾惨了天上众仙，差点把三界ceo给换了。
后来某天我成了天庭一个种树的官员。
蟠桃园的仙女小紫偷偷问一个相熟的姐妹，那个毛猴子整天躺在树上睡觉，是不是太累了？
她的姐妹赶忙捂住了小紫的嘴说，别乱说话。
小紫嘟着嘴，小声嘀咕，难道不是吗，一点齐天大圣的威风也没有。
那时我法力还在，隔着九十七棵树扯了扯嘴角。我不擅长笑，但是很想笑，即便没人看。我掏出三界著名挖耳勺金箍棒掏了掏耳屎，然后把王母作为年终奖笼络神仙的蟠桃摘了两个下来，吃一个扔一个。土地连忙从地底下钻出来，喊着大圣大圣你别酱紫，我说关你毛事，这是我表达喜悦的方式。
一百年后，我在五行山下哄骗着旺财给我弄下来一颗桃子，那颗桃子又小又涩，还沾了旺财的口水，那时想起前尘往事，不禁感叹nozuonodie。
抬头看天空，因为是趴伏着，只能四十五度角看那个我曾奋斗过的地方。也不知小紫最近过得怎样。
我是很累。
但我不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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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财摇着尾巴问我，汪汪汪，汪汪汪……不好意思，旺财还没有学会汉语，我给翻译一下，他说师父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勾搭上隔壁村的小花？
我说，你还年轻，不能早恋。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旺财跟我絮叨他的鸡零狗碎，我去回忆我的似水流年，偶尔把五行山的土地喊出来问问时间。
在旺财看来，我兴许是个奇怪的猴子，安静，忧郁，说些听不懂的话，唱些听不懂的歌，最奇怪的是我不会老。有一次他甚至问我，你不会是妖怪吧？
那是我在五行山下被镇压了七十九年中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说哪能呢，不过你不想修炼成妖吗？
他摇摇头，不想。
我问他为什么。
他很认真地说，名声不好。
我说，你真的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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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我都是独自度过。我饿不死，渴不死，冻不死，烧不死，雷击不死，刀剐不死，而且学了法术后，老不死。我也不懂什么爱呀恨呀，世间的我是自由的风，停下就意味着消失。我风风火火，轰轰烈烈，一无所有，却一往无前。
但我怕孤独。
记得太上老君曾经采访过我，问我，兀那猴头，上了斩神台可有何后悔的？
我趴在地上，歪着脑袋说，早上忘了吃早餐……这算不算？
几天后，太上老君再次采访我，大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收起挖耳勺，坐在金銮殿门口的台阶上，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后，摇了摇头。
我是真的不明白，只是单纯地搞搞破坏，你至于给我出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吗？而且当年俺老孙虽然上过大学，但也不是哲学专业的……不废话了，打丫的。
再几天后，三界的董事长如来给我盖了一个别墅，俗名五行山公寓，他说悟空啊，你好好住，过几年等你师父来接你。
我那时没深思这句话。也没看出来这座公寓是危房，等我住进去它会变成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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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第八十三年，我开始传授旺财那份从杨三眼处得来的《犬类修行百科全书》，旺财资质不好，但胜在心性不错，性格也蛮好，如果不是因为哮天犬也是公狗，我倒想介绍他俩处个对象啥的。
旺财除了春天经常魂不守舍外加夜不归宿之外，其他时间倒是也学习的很认真。我整天躺在那里算日子，按照旺财的悟性和我的教学水平，他想成为大妖至少要五百年……好熟悉的数字啊。这还是乐观估计。
第八十七年的一个秋天，旺财来跟我告别。那时节已经没有了我爱吃的桃子，桃树倒是长得枝繁叶茂。
他磕了俩头说，师父，我要走了。
我说，滚吧滚吧。
他问我，师父你怎么不问我去哪里？
我说，问了难道你就不走了？
他呵呵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师父，你说生老病死是上天安排，我们是万物生灵之一，也可以靠修行去反抗，但是修行会不会也是上天的安排？
他说，师父，我其实不在乎是否被安排，只想跟小花一起没事在村子里溜达溜达，逢年过节啃几根肉骨头……
他还是不会说人话，汪汪汪了之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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