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之凌晨,仍是雨天。
云如稀墨,压得初升朝阳出不得东天尽头;雨点淅沥,打得那惨白晨光支离破碎。
宿平能腾能跃的双脚仿似灌了铁、注了铅,双膝扑通一声,激起水花一片。
前头是一座坟,木牌红字,被那雨水刷得分外醒目。
良久又许久,宿平纹丝不动。
一只手搭在了宿平的肩上。
“继爷爷……”宿平只说了三字,一个回身,抱住了来人的腿,忽地俯首抽泣起来。
抽泣之声愈来愈大,直盖过了雨水之声。
继康叹了口气,柔声道:“哭出来吧……”
宿平陡然“啊”地狂叫,泪终决堤。
五天五夜,宿平宛若噩梦一场。
十七之龄,尚未及弱冠,却亲手施下算计阴谋。
为此计谋,少年可谓刻刻处心、步步积虑。
呆着最为阴暗的角落,打着最为阴晦的装扮,守着一颗有始以来最为阴郁的心,说着满嘴连自己都不知从何学来的、最为阴冷的、阴阳怪气的话。
像伺机扑食的狼,像伪装匍匐的鳄,更像弓身紧绷的蛇,就是不像那个温善淳朴的自己,不仅说话不像,甚至连走路,都不像。
皆因仇恨。
泪有尽时。
宿平站起了身,看着继康道:“继爷爷,那十个人,我下不了手。”
继康道:“为何?”
宿平道:“我本想杀了那个人,却看见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像侯大哥临死前的眼睛。”
继康微微一笑,道:“这便对了。”
宿平讶异道:“为何?”
继康一双老目,深深看着宿平:“若杀了他们,你便不再是那个我所相识的宿平,若杀了他们……今时今地,也将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
宿平忽然沉默了,许久才看着那坟前的木牌道:“侯大哥,他会怪我么?”
继康道:“你侯大哥若还活着,必然亦不能见你为了他、舍了自我……那十人只是帮凶,你已做到最好。”
宿平回头道:“那个主凶呢?我如何能放过他?”
继康突然叹了一口气,看着地上汇聚成流的雨水,自言自语道:“人如鱼,恢恢之网是天命……”
宿平听得出了神,也喃喃道:“人如鱼……恢恢之网是天命……继爷爷,若有天命,那侯大哥的死莫非也是天命?天命为何如此不公?”
继康道:“若无天命,在那破庙之时,为何又会想起你侯大哥的眼睛?”
又是一阵沉默,宿平问道:“继爷爷,我这几日的模样,是否很是讨人厌?”
继康想都没想,便点头道:“是!——先不讲这几根头发盖住了眼睛,老头子我看着妖魔鬼样,吃也吃不下饭……你可知这几日,你的口中最多的一个字是何字?”
宿平蓦地涌起暖流,他知这几日继爷爷虽未现身,却也无时不刻不在自己左右,微微赧颜道:“莫不是个‘杀’字?”
继康哼了一声:“倒有自知之明。”
宿平长吸一口气,道:“继爷爷,你说的不错。”
继康怔道:“什么不错?”
宿平转过脸来,突然笑了:“若无天命,继爷爷便不会来我身边;若无天命,那一刀便扎在了他的脖子上,我将不是我、更会从此没了继爷爷;若天命不公,便无那一颗‘白耳疾狌丹’;若天命不公,我此番算计也无法成功……我既已抓住那主凶的一丝线索,那我便要做那主凶的天命,我便是他的恢恢之网。”
继康眼中一亮,欣慰道:“想通了?”
宿平立掌在胸,肃然道:“非也、非也……方才突闻佛祖与我说了会儿话,若依佛家之言,该是……‘小僧悟了!’”
继康跳起一个板栗敲在宿平头上:“臭小子!叫你跟老头子抢佛祖!”
……
两天之后的晌午。
皮革铺的柜台边上,姚山凤正忙着针线活。
铺子的门口搭着一张椅子,椅子并无人坐,一身灰衣的周真明抱着把剑倚在铺子的门口,只听他冷冷道:“你们几个站了半日,到底是来作甚?”
门口街上站着十个汉子,右手清一色断去三根手指,断指上缠着白布。
其中一个瘦子道:“我们来寻侯家之人,但求在这店里帮个手,做个工,糊口饭吃。”
姚山凤里头道:“我已说过,侯家给不起工钱,还请另谋他处。”
瘦子向着店铺中道:“咱们只要一日三餐管饱,不要工钱,若是不信,自有白纸黑字、红泥手印奉上。”
“天下哪来这等便宜之事!”周真明突然“锵”地一剑送到瘦子胸前,喝道:“速速退去!莫要搅了人家生意!”
瘦子看了周真明一眼,仍是一动不动,笑道:“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走的。”
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事物突然直朝门内飞了过来。
“小心暗器!”周真明挥剑一挡,却挡了个空,那事物“咔!”地一声、落在地上,一路滑去,恰好滑到姚山凤的脚下。
原来是个扎了口的、鼓鼓的袋子,哪里又是什么暗器了?
周真明猛地转脸,目色炯炯照向街上,欲意找出何人所为。却不想,又是一个事物飞了过来。这回却不是向着门内,而是直直地打在了他的额头,痛得他好似吃了自家老爹的一记铁板栗。也亏得这青年一心记得要做大侠,硬是哼都没哼一声,低头一瞧,却是一个发了黄的本子。
周真明回剑进鞘,拾起本子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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