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精密的机器,就越容易出问题,需要越高明的技术人员操弄,小心保养,至于修理就更加麻烦了。如果把大明朝廷看做是一部机器,在隆庆之前,最多是锹镐锄头的水平,哪里出了问题,几乎一目了然,就看有没有胆量去做了。
隆庆六个年头,大明朝差不多变成了自行车,零件多了,功能复杂了,驾驭需要更小心了。
等到经过了万历最初的十年,唐毅把这部机器弄到了火车的水平,而金融就是这一列火车的车头,心脏!
要说朝廷究竟变得如何了,恐怕除了唐毅之外,就连申时行都未必看得明白,就更遑论万历和王家屏等人了。
大明储蓄银行拥有三亿元资本,每年过手的财富不计其数,一千万元债券,应该非常轻松。至于减计三百万元债务,更是小菜一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万历觉得君王就该富有四海,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他的,想要什么,下面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双手奉上。
再说了,大明储蓄银行是借着朝廷的威风,才能这么兴旺。开一个小铺面,还有跟街面的兄弟打好招呼,身为九五至尊,收点保护费,一点都不过分吧!
万历提出来之后,王家屏毕竟是晋商出身,十几年前,唐毅算计晋商的那一次经典战役,他还记忆犹新,知道不能轻易动金融这一块。
“陛下,臣以为还是应该慎重起见,至于经费缺口,还是要从户部想办法,正道直行,免得激起乱子。”
万历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王阁老,你莫非觉得朕是走歧路吗?”
“微臣不敢!”王家屏吓得一哆嗦。
万历哼了一声,“王阁老,非是朕胡来,实在是东南的那帮人欺人太甚,他们弄什么护法总会。试问大明的法是什么?是祖宗规矩,是太祖爷的遗训!不是他唐毅的法!这帮逆贼眼中只有唐毅,没有大明历代先祖,朕要是不能灭了他们,就妄为朱家的子孙!”
万历情绪激动,用力敲打着桌子,“东南的督抚多数是唐毅的党羽,既然成立了护法总会,截留朝廷税款是必然的。不从银行借钱,还能从哪里弄银子?唐毅这些年借了那么多钱,不也是没事吗?区区一千万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莫非说,王阁老你们晋商有股份在,就要保驾护航?”
“微臣绝对没有!”
王家屏连连摆手否认,从乾清宫出来,王家屏仰望了一下明媚的太阳,脑门都是冷汗。短短的交锋,就让他领教了万历的固执,甚至说是病态的偏执!
幼年丧母,又在权臣的压制之下,渡过了战战兢兢的十年,好容易大权独揽,可以呼风唤雨,随心所欲。万历骨子里的弊病都冒出来。
第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论者,根本不相信任括一直支持他的晋党。
第二万历贪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王爱财,横征暴敛!还没有全盘掌握大权,就敢动金融系统,万历的胆子真是不小。
第三,万历强悍,刚愎自用,他一心恢复嘉靖时期的乾纲独断,可是自从经历、徐阶、高拱、唐毅等几任首辅之后,大明朝的局面完全不同。
想要复制嘉靖的成功,顺利将元老重臣斗倒,可没有那么容易了,万历有远超嘉靖的才华吗?
王家屏突然觉得浑身上下,涌起一股强烈的寒意,从骨子里冒凉气。显然,万历的强悍,只会把内阁当成奴才,在万历手下做首辅,只怕还不如唐毅时候的寻常大学士。
尊严荡然无存,还要替皇帝的胡作非为背书,承受天下人的谩骂指责王家屏突然觉得屁股下面的宝座变成了火山口,浓浓的熔岩,释放着灼热的温度,哪怕无风无浪,早晚也会把他变成一只烤鸭子!
“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王家屏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和当初设想的完全不一样,无奈何,只能遵照万历的旨意,要求大明储蓄银行往出拿钱。
一听说要购买战争债券,大明储蓄银行在京城的董事立刻摇头了。
他们有钱不错,可是以往打仗,是对外用兵,打下来的土地矿产,开辟出来的航路,都能赚大钱,自然有人积极认购。
可是万历要对东南用兵,自己人打自己人,不但不赚钱,还要赔钱,傻瓜才会做。
而且大明储蓄银行最大的股东就是交通行一系,大本营就在苏州,让他们拿钱打自己,这不是胡来吗?再说了,借朝廷的债务,都是用户部税银担保的,不还钱不说,还要减计债务,一下子就是三百万元,怎么和股东交代,怎么和储户交代?朝廷出尔反尔,信用何在,还有没有道理可讲?
大明储蓄银行的股东经过一个下午的磋商,最后态度鲜明,坚决反对,而且还提交了一份一百多页的财务说明,告诉万历,他们没有足够的财力购买如此庞大的债券。恳请朝廷以金融稳定为先,不要干涉银行的运作。
“屁话,欺人之谈!”
万历根本懒得看什么说明,他不客气地扔在一边。
“这些商人就是奸猾狡诈,自私自利,惯会见风使舵,最没有信义可言。他们还以为朕软弱可欺,就拿这种骗小孩子的话糊弄朕!你去告诉他们,唐毅要钱就有,朕要用钱就没有!他们眼睛里要是没有朕这个皇帝,那朕就只有自行取钱,到时候别怪国法无情!”
万历话里话外,都都透着浓浓的自信,仿佛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谁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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