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杯接着一杯喝,饶是胡宗宪的量儿不差,也喝得脸色通红,他把酒杯一扔,对着唐毅笑道:“老,老弟,想不想听听老哥的肺腑之言。”
唐毅急忙放下酒杯,道“梅林兄,小弟以为还是等着清醒的时候再说吧。”
“不,我此刻就是最清醒的。”胡宗宪伸出钩子一般的大手,抓住唐毅的袖子,说道:“老弟你不懂啊,久在官场,这一双眼睛被功名利禄给迷了,看不清了,唯有喝醉的时候,你的心就跑到了九天云外,再看看自己,也就没啥不明白的。”
唐毅很讨厌喝醉,他认为喝醉的人就是缺乏力的表现,不管干什么,没了强大的力,都做不成。
只是他发觉胡宗宪不是力差的人,他是想借着酒盖脸,说一些真正要命的东西联想到东南的微妙的局面,唐毅的心骤然紧缩,怕是最不想看到的东西已经发生了。
唐毅屏息凝神,郑重说道:“梅林兄,请讲。”
“嗯”胡宗宪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突然胡宗宪放声大笑,笑得唐毅毛骨悚然。
“行之老弟,我胡宗宪只是巡按御史,可是我的祖上却是做也算得上世家子弟,不是那些泥腿子可比”胡宗宪一句话说出,就觉得有些不妥,忙补充道:“老弟,我不是说你的出身不好”
“我明白”唐毅笑道:“恩师上泉公说过,出身不同,做人做事做官就不同,比如他老人家一生求稳求安,建树不多,却能平安无忧。盖因为他老人家的先人是寻常人物,能考上进士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不敢有太过的奢求,老兄身为世家子弟,有你的骄傲。有你的担当,有你的抱负,小弟清清楚楚。”
胡宗宪露出欣慰的笑容,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唐毅短短几句话,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十分熨贴。从读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要超越先祖,要光大胡家的门楣。强烈的功名心。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头。
嘉靖十七年考中进士,嘉靖十九年出任县令,在任上胡宗宪做别人不敢做的,为别人不能为的,大刀阔斧,有手段,有魄力,和混吃等死的官吏大不相同。
“行之,我做了十几年的官,两任巡按。两任县令,都是七品。我扪心自问,政绩绝不在任何人之下,为何没人提拔我,为何没有我一展才华的位置”
胡宗宪语带凄凉,坦白讲,明朝的进士还是稀缺资源,十几年的时间,最差也能熬知府一级,做得好的。换上一身大红袍。向他这样,在七品打转的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
唐毅叹口气,“梅林兄。小弟以为你也不要太过介意,我看对你的安排都饱含深意,是为了砥砺你的才能,无论军务还是民政,无论北方,还是南方。你都走了一个遍。如今到了东南抗倭,就是你一飞冲天的日子,我相信不会远了。”
胡宗宪错愕了一下,自嘲地笑笑:“行之,你不会是安慰我吧”
“我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谎话,撒了谎我的脸都会红。”唐毅无耻地说道,小脸白白净净,一点颜色不变,胡宗宪摇着头苦笑。
“或许老弟是对的,我也这么安慰自己,可是老哥不年轻了,我耗不起了,难道让我穿着七品官服,致仕回家,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人”
胡宗宪说着眼圈发红,拳头下意识攥紧,骨节咯咯作响,显示着内心强烈的挣扎。理想和现实的撕扯,最为痛苦不过,胡宗宪无意识地交叉十指,不停地搓手。
“行之,你见识高妙,你可知朱纨大人为何身首异处,对了,还有你的岳父王大人被调到了蓟辽”
唐毅眼珠转了转,叹道:“东南的水深啊”
胡宗宪咂摸了一会儿,哈哈笑道:“行之果然厉害,一语中的,东南的水的确太深了。要想搅起风浪,必须有强大的支持,才能放手一搏,老弟以为可对”
“也对,也不对。”唐毅又叹了口气,他发现这次谈话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难受,都压抑,压得他喘不上气。
胡宗宪的意思很明白,他要倒向严党。唐毅的感觉就好像看着一个老朋友去跳火坑,那滋味相当不舒服。
“梅林兄,能给你支持的人不少,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唐毅几乎是质问,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家伙。
胡宗宪同样不好受,他也学着唐毅叹口气。
“行之,老哥和你开诚布公吧,京城的几个山头屈指可数,徐阁老、陆太保、李太宰。”他故意没说严嵩,可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固然都有些实力,可是我胡宗宪不想只是自保,我要做事,要做大事朝廷之上,能左右国政的只有最强的一伙人,也只有他们鼎力支持,才能在东南坐稳,才能推行真正的变革,彻底解决倭寇的问题,毕其功于一役”
胡宗宪说的没错,首辅和次辅之间的权力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哪怕逼着严阁老同意,只要他想,随便安插人手扯扯后腿,绝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余李默和陆炳,都是守着一摊,没法影响全局,自保有余,进取不足,都不是胡宗宪能够依靠的力量只是和严嵩搅在了一起,那就是跗骨之蛆,狗皮膏药,贴上了就是无法洗刷的恶名,在大明的官场,道德破产了,别管做多高的官,有多少权力,都是沙滩的城堡,经不起风雨。
“梅林兄,你的心情我懂,可是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或许等个三年五载,朝廷的局势明朗了,那时候梅林兄再大展宏图,岂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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