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抓起墙角的拐杖,一瘸一点走出了房间,冷风吹来,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一丝,这时候朱山赶着马车,到了唐毅的面前。
“少爷,上车吧。”
“嗯。”唐毅上了马车,从后院出去。他离开了许久,屋中一直沉默着,唐秀才脸色不停变幻,说实话他有些尴尬,同样也有自豪。
三纲五常,是每个读书人的枷锁,违抗老师,那就意味着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但是唐秀才并不后悔,他落魄过,知道挨饿受冻的滋味,无论如何,成千上万难民的安危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相反,他为儿子的决定感到骄傲,以往他总觉得唐毅太过油滑,太自私,可是经过此事,唐秀才可以骄傲的说儿子是真正以天下为比起某些人高多了只是公然顶撞老师,后果可是相当严重
经过半晌沉默,唐秀才突然站起身,躬身施礼。
“上泉公,荆川先生,在下”
“不必说了”唐顺之突然拦住了唐秀才,仰起头看着天棚,嘴角咧开,竟然哈哈大笑,笑得格外畅快。
他放声大笑,魏良辅同样满面含笑,不停捻着胡须,颔首欣慰。
“外欲混迹,内抱不群,不愧是老朽的弟子”
唐顺之白了自鸣得意的魏老头一眼,讥诮道:“上泉公,在下看你一生浑然,何时不群过”
“哈哈哈,义修哪里知道,老夫已经将毕生所学交给徒儿啦”
我看你一生就修炼了一张脸皮,厚的赛过城墙。唐顺之暗中腹诽,他抬起头,看着还有些茫然的唐秀才,微微颔首。
“令郎才情过人,最重要的是洞察人心,处理事情就算是十几年的老吏也比不上。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令郎会变成严嵩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我总算能放心将传承心学的大任交给他了。”
魏良辅和唐顺之都是难得的君子,一番话说出来,唐秀才心悦诚服,急忙躬身说道:“上泉公,荆川先生心胸豁达,在下代替犬子多谢二位宽宏大度。”
“呵呵,别忙”唐顺之笑道:“有过岂能不罚,就罚他想办法解决难民的困窘,如果做好了,既往不咎,要是做不好,二罪归一”
坐在马车的唐毅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没准唐顺之和老魏怎么骂自己呢,反正小爷破罐子破摔,他们能把我怎样,还是难民要紧。
怀着赎罪的心态,唐毅来到了城外,当他跳下了马车,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没有任何遮风挡雨的地方,或者三五成群,或者零零落落,无精打采地瘫在地上。
每个人都破破烂烂,满脸污垢,甚至衣不遮体。幼小的孩子拼命往母亲的怀里挤,想要吮吸一口甘甜的汁水,可是母亲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没有一丝的液体,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虽然知州大人下令开了粥厂,但根本杯水车薪,只有那些强壮的男子才能抢到,其实历来朝廷舍粥也是这么做的,只要青壮能吃饱,不闹事,一切就好。至于老弱妇孺,他们就仿佛动物群体中的消耗品,在旱季要被淘汰掉一样。
从人群中默默穿过,饥饿的人们伸出漆黑的手掌,眼神之中满是祈求。唐毅铁硬着心肠,没有掏出一个子,不是他小气,而是他知道小恩小惠根本没用。
穿过了人群,差不多一百步之外,就是乱葬岗子,这两天已经多了十几俱尸体,草草用芦席卷着,都懒得埋进土里。
更远处还有一群野狗,不时向这边望着,猩红的眼睛盯着黑压压的人群,就仿佛在看自己的美餐。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它们就能享受美味的肉食
生和死就隔了短短的一百步,强烈的对比,让唐毅越发憋闷,不需要多说,只要是个男人,就该扛起责任。
“走,回车。”
唐毅的马车消失在难民的视线之中,在难民的眼里,或许就是个好奇的公子哥,想要看看流民是什么样子。看吧,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还怕看吗,有本事天下人都来,看看他们是如何生不如死的
在回城的路上,天空浓云密布,朱山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少爷,变天了,要下雪了。”
下雪,对那些城外的百姓来说,不亚于末日的降临,急速的温度下降,会带走大量的老弱病人。接着雪水融化,他们又不得不泡在泥水里面,别管多强壮的汉子,都会生病,甚至死亡。
唐毅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州衙”
“好嘞”
朱山用力挥动鞭子,马车迅速前进,一口气到了知州衙门前面,唐毅从车上跳下来,两旁的衙役很多都认识他,争着上前打招呼。
“小相公,您来了,这天气越来越来,快到班房烤烤火,我们去禀报堂尊大老爷。”
唐毅道谢之后,进来班房,过了不大一会儿,周巡疾步匆匆赶了过来,一见面就拱手致歉道:“贤侄,都怪我那天不小心,光想着保护陈大人,连累贤侄受伤,我,我给你赔不是了。”
周巡一躬到地,等了半晌,唐毅并没有出声,他这么撅着,憋得老脸通红,别提多难受了。
“怎么,陈大人不愿意见我”唐毅悠悠说道。
周巡慌忙站起,长长叹口气,说道:“贤侄,大人也有他的为难之处,我实告诉你说,衙门实在是抽不出粮食来了。”
这次倭寇之乱看似过去了,实则真正的洗牌才刚刚到来,失陷城池,军民死伤无算,没有几个脑袋是说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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