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佑收了线,沈恪不知在想什么,静静看着她。
她沉默着,沈恪缓缓转过头,嘴角牵动,笑了笑,听不出深意:“兜来兜去,到头来你们还是走到一起。”
周霁佑未深究,语气悠悠然:“我们本来就没分开过。”
沈恪由此自然而然就接了句茬儿:“你舍不得他,但舍得我。”
他口吻很淡,仿佛没有脾气,就只是一句简单直白的陈述。
周霁佑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这是事实,她没必要呛声。
她忽然的沉默令沈恪又笑了一下,笑声低沉,依旧收敛,情绪控制得无一丝泄露。
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她不欠他,从来都不欠。
她掐着时间,三四十分钟在路上,三四十分钟在后海,四五十分钟在回去的路上,十二点前能回到家里睡觉。
她有点累,也有点困。
她坐在车里,向后靠,闭眼假寐。
行车路途中的某一小段时间,沈恪侧眸看着她,她的脸在窗外的霓虹灯映照下忽明忽暗。
甘露胡同有别于周围其他弯弯绕绕的小路,是直的,连通鼓楼西大街和后海北沿,晚上方便停车,不会被贴罚单。
刚巧上个月她被景乔带过来玩,景乔省钱省惯了,嫁给周启扬后依然在生活花销上开源节流。
沈恪吩咐司机把车停在后海北沿的停车场。
停车场位于望海楼东南方,距离甘露胡同很近。
这个无声的举动,令周霁佑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们都太平和,以至于哪怕彼此沉默,她也依然能够心平静气。
夜间温度低,水面和冰面相接,五光十色的倒影铺展成一幅水彩画。
周霁佑靠着岸边栏杆,头发被风吹得乱舞,她把围巾解下重新戴,发尾藏在围巾里压着,防风也防寒。
她扭头看往银锭桥的方向,晚上九十点正是后海最热闹的时候,天寒地冻也减退不了酒吧街的声浪热潮。
周霁佑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原地跺两下脚驱寒,对身后的沈恪说:“我小时候这儿还没那么出名。”
边说边回头——
沈恪里面穿一身簇新笔挺的手工西装,衬衫领口翻着,领结打着,一丝不苟的商人派头,若不是司机抱着他的棕色长大衣追出来给他披上,他得在寒风中保持这身单薄的着装站立很久。
不过周霁佑知道,他是真的不怕冷。也许是本身体质如此,印象中,她没见过他注重保暖的时候。
她在看他时,他挑眉,松散道:“你总是记着小时候。”
周霁佑微微一滞,头扭回去,看向对岸,眼眸渐渐迷离,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其实我都记得的,沈恪。”
沈恪正向她走近,因此,他听清了。
他没说话,与她望同一方向,那里有个码头,码头旁边是后海公园。
他不知她在看什么,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很多年过去,有了更多不同经历的两个人头一次不吵不闹,就这样彼此和气、彼此安定地并肩站一起。
1998年10月,周父过世,周霁佑被蒋茹慧从北京接到南湘。她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温文尔雅的沈楷伯伯,整个沈宅,除了林婶夫妇,只有他会对她笑。
1999年8月,沈楷过世,9月,沈国安流落在外的小儿子沈恪认祖归宗,除了林婶夫妇,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会对她笑。
“诶,小鬼,你叫什么?”
她冷眼。
“人不大,脾气倒挺傲。”
“人不小,废话倒挺多。”
“有意思,还跟我较劲。”
他闲着也闲着,挡着路故意逗她。
她眼睛微鼓,眼神传递出的意思,明明朗朗的都是不屑与他计较,可那倔强的小样子,却又分明憋着火。
彼时,他住进沈宅刚满三天,她也不过才将将一年。
他是私生子,她是拖油瓶,同样浑身是刺,同样与沈宅格格不入。
他总是玩世不恭地招惹她,她则像个刺头,他攻一尺,她还一丈。
渐渐,两人磨合出革命感情。
她都记得的,只是后来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占据得太满,把最初的那段挤到了角落。
人和人之间一旦牵扯上荷尔蒙,所有的感觉都会不知不觉变味。
夜色不温柔,两人的心却在此刻一同变得柔软。
周霁佑的脸颊在寒夜里冰凉得有些发疼,她听沈恪说起他这些年的计划,他是如何一步步实施的,如何创业成功把一家小公司做大的。
她下巴一低,缩进围巾里。
她心中已经了然为什么沈恪会选择来这里,因为寒风可以把头脑冻得清醒又麻木。
“你还恨沈老头吗?”她问。
如若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他又膝下只有沈楷一个儿子,他不会承认沈恪,不会登门去见沈恪的母亲。
沈母独自一人抚养沈恪长大,盼了二十多年终于盼到沈国安愿意接纳他们母子,可孰料,沈国安并未将她划入接纳行列,他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南湘,有生之年再不出现在沈恪面前。
沈恪怨恨过母亲,无法站在她的立场去看待这门荒谬的交易。
直到2002年的国庆,他到学校接她,回沈宅的路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车头一掉,两人一路上高速,抵达周围一个县城时,天色已黑。
沈母罹患乳腺癌,拿了那笔钱去治病,手术切除后结合放化疗,两年后却还是复发转移。
病灶不停长大,她对医院逐渐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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