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榕树从来都生长的如此恣意妄为。树干极力向上,枝桠极力四延,当达到高的不能再高,广的不能再广的界限,就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俯瞰着林中的万物众生。一棵、两棵……千百棵的榕树以恰到好处的间隙紧密相连,状如墨云,华盖四野,就形成了南汉都城广州城郊外的这一片葳蕤盛大的榕树林。
南汉人多迷信。这里的百姓们都相信,山神一定是棵千年榕树修炼得道,化为人形变的。只是今日,不知这山神是否能救得了林中的走兽了。
黄升单膝跪在灌木丛中,抬头仰望着这高大的榕树华盖胡思乱想着,他显然是有些烦躁。今日虽无雨,可南方时值雨季,天气依旧闷热湿重,让他忍不住用手松动了一下被兵甲勒的有些紧的襟口。远处响起了轰隆的雷声,像几十里外传来的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行进的战鼓声,绵延而又压抑。黄升的额头上、脖颈上,早已汗如雨下。后背上的麻布与汗水黏在一起,粘腻的贴在他的背上。
黄升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身旁的这位。半边石雕般冷峻的侧脸上,长期因为风吹雨打磨损的黝黑面皮泛着淡淡寒光,却是一丁点汗都没沾。长直挺拔的鼻梁有些高傲的微翘着。可以想象的出来,在这鼻梁之下的薄唇里也会如顽石般难以撬开、惜字如金。此人微微侧头,鹰隼一样的长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前方,目光与手中张满的弓上的那一根赤茎白羽的飞凫箭并行。而纹丝不动的箭镞所指的,是五十步开外的灌木丛中,一只悠然嬉戏,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的獐子。
持弓的男子正在等待着某一瞬间,那只獐子能露出要害。
静谧的榕树林中,风声都被这湿热之气吞吸了进去。黄升暗想,心静自然凉,自己心中盼着风来却愈发燥热。可身旁的这位一如往常的心如止水,难怪连一丝汗都不见。
“咔嚓”一声,远处似乎有什么动静。那只獐子猛然抬起头,定住了,刚刚还是放松的微耷的双耳也支楞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细微的悉索声。獐子一撇身,撒开蹄子就跑了。
可它这一动弹,倒也将自己的要害之处暴露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尾箭羽离弦而出,贴着交错的灌木枝桠上沿,从几棵榕树的树干间穿过,向着那只獐子疾驰而去。
可惜未射中。獐子已经背朝他们,翘着浑圆的屁股轻巧的逃走了。
“唉呀!”黄升惋惜的失声叫道。
射箭的男子面色依旧冷峻,冷静的从身后的箭筒里又摸出了两支飞凫箭,快速将两箭并行的绷在弓上。还未等黄升反应过来,两道白影又飞射了出去。这些动作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一气呵成,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有了。”射箭的男子只是简单的吐出了两个字,就从灌木丛中站起身来,嵌刻着左右威武卫饰蛟蛇图案的软银细鳞甲倏忽的垂落下来,发出了哗啦的声响。
他转过身来,露出了另外半边脸,却是一张叫人一见便有些骇然、难以忘怀的面孔。
小半张的鎏金面具,罩在他的左上半边脸,从左侧的鼻梁开始,遮住了左眼和左颧骨周围大部分地方,一直延伸到鬓角。一根细的不易察觉的黑色筋线从面具边沿上的一个小孔中穿了过去,绕过头顶的束铜冠发髻,系在脑后。
面具中间的一个空洞,恰到好处的露出另外一只眼睛。
若说方才黄升看到的那只鹰隼般的右眼已经让人有些敬畏,那么此时,隐藏于面具之后的这只眼睛露了出来,就如同拼上了最后的一块燕几图,呈现出了这名男子的完整样貌,和他那让人无法忽视的神秘诡异的气质。
这双被隔阂开的眼睛里,静的如一潭死水,幽暗丛生,了无生气。仿佛经历过人世间最惨痛的悲剧,仿佛见惯了死亡,亦仿佛从修罗场中走过一遭。
那张鎏金面具,虽无半点雕饰,却质朴精美。然而如此的精美,衬在这样一张能让人寒意环身的脸上,却愈发加重了那股神秘诡异的气质。见者既会好奇的想摘下那面具一探究竟,却也会忌怕那后面究竟隐藏的是怎样可怖的秘密。
可没有被面具遮住的部分,却是轮廓清晰,刚毅俊美的面容。让人忍不住的遐想,若是一张完整脸面,该会是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啊。
“将军,好箭术!今晚咱们又有獐子肉可以下酒了!”
黄升也站起身来,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不过而立之年,却已成为令齐宋水军闻风丧胆的,人称“金面水鬼”的南汉水军静波军都指挥使林辨。
林辨将弓箭和箭筒扔给了黄升,就要去捡拾战利品。他大步跨过灌木丛,向着百步开外的地方走去。那头中箭的獐子就倒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
林辨走到这头可怜的獐子面前。这是一头至少有十几斤重的成年母獐子,腹部中了一箭,血已经染红了它下腹上本该白净的毛。它惊恐的瑟瑟发抖着,一只后蹄还在做着无力的后踢的动作。
林辨低头,看着獐子那琉璃珠子般的大圆眼中滚出了一大滴泪。他半蹲下去,目光在獐子的身上逡巡着。他一手覆上了獐子圆睁的眼睛,另一手则握上了插在它腹上的那支箭,猛的一拔。獐子的腹下便赫然多了一个血窟窿,汩汩的开始冒着还带有点热气和骚气的血。
等到林辨移开手掌时,那只獐子的目光已经僵滞了。
林辨站起身,刚要回头叫他的副将黄升过来帮忙抬走猎物,却
喜欢海月无尘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