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平时对张学颜多数时候都是执晚辈之礼,而不是下属之礼,可此时此刻的态度却明显带着几分生硬。张学颜眼看其行礼过后大步离去,却没有开口挽留,又或者吩咐什么,直到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看向了洪济远。这位来辽东上任之后先巡视马政,却压根还没顾得上金复盖三地军政的苑马寺卿斟酌片刻,这才开了口。
“听说巡抚大人并不在守备府,李如松本来扭头就要走,可得知沈有容在,他就改了主意直闯,我拦不住就索性跟上去了。当他看到了沈有容遍体鳞伤的样子,张嘴就问这么折腾一趟,九死一生,值得吗?没想到沈有容直接顶了一句,问李如松是不是知道那些被女真人掳掠过去当成阿哈的辽东汉奴是什么光景,紧跟着就开始捶床和李如松对吼了起来,说是猪狗牛马也比他们过得好,既然辽东兵强马壮却不能出兵把人救回来,那就他去救,所以……”
洪济远想到那个光头少年口中吐出那四个字时坚定,不由得百感交集,好一阵子方才续上了:“所以百死无悔。”
张学颜一来就已经去看过沈有容,但那时候人尚在昏睡,没办法询问太多,很多事情都是从张崇政口中听说的,这会儿面对那百死无悔四字,饶是他这大半辈子在官场民间听过无数漂亮话,也不得不承认这四个字确确实实直入人心扉。因为那是一个尚不满二十,大好年华还在后头的少年才俊在亲身经历过生死之后说的话,远比一切豪言壮语来得动听。
而对于汪孚林和沈懋学来说。听到洪济远提及李如松去看沈有容的经过。他们就更加心中难受了。遍体鳞伤。百死无悔……沈懋学再也顾不上是否失礼,是否会因此被加倍责难,径直转身往外飞奔而去。汪孚林知道人家是叔侄连心,因此没有阻止,但他自己就算想去也不能立刻跟去,必须把张学颜之前的那个问题解决掉。因此,他干脆将之前在辽阳,李如松处罚努尔哈赤兄弟的事先抛了出来。紧跟着,便是他对洪济远说过的那番话,最后才是解释。
“速儿哈赤是我故意放跑的没错,他不想做李家的棋子,却更痛恨自己凉薄的父亲和祖父,所以,他愿意和王思明一块去招抚原属于古勒寨的那些阿哈,作为代价,他说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建州女真的土地上。我同意了。却没想到沈有容他们几个主动请缨。至于后来借故扣留觉昌安,不过是打个掩护。谁能想到一直留在李如松身边的努尔哈赤竟会赶来,又对自己的玛法发难,而觉昌安身为祖父也竟对孙子有杀心?张部院要觉得这事我该担责,我担。”
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见汪孚林自始至终就不曾推搪,哪怕自己在鸦鹘关白忙活一趟很有些懊恼,可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毕竟,这年头有几个人不是把功劳安在自己头上,然后把责任推给别人?只不过,张学颜没开口,他又和汪孚林没交情,犯不上为其说话。
苑马寺卿洪济远则是在踌躇再三后,终究忍不住替汪孚林说话道:“张部院,此事虽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女真动荡非小,可至今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汪孚林他们虽是一时意气,可毕竟是为了流落在外的辽东军民。张部院当年能够体恤外逃的岛民,不加征伐,而是安抚,如今……”
可如今两个字还没说完,洪济远就被张学颜狠狠瞪了一眼。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这屁股是坐歪了,说起来,汪孚林努力把赵德铭和李晔给摘了出去,于他更是半点没提,可这“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毕竟是事实,他挣扎了片刻,正打算自己也背起相应的锅,却不想汪孚林突然截断了他正打算说出口的自我反省。
“我不知道沈有容是怎么招抚到六百多人,更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抚顺关到了鸦鹘关,这些天又是怎么撑下来的。我只知道,这些人能够在鸦鹘关下绝地反击,战斗力理应不逊于张部院要的女真降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这些终于见到日月新天的都是我大明子民,难道不比随时可能复叛的女真降人更可靠?说一句不好听的,但使女真之地的那些汉奴尽回辽东,整个辽东也许能平添数千精兵不说,更可让边关的寻常军民平添无数士气!”
“谁不希望自己奋力作战的时候能够少些后顾之忧?毕竟打仗的可能性除却幸存、受伤、战死,还有一项就是被俘,如若被俘之后侥幸没死,便是成为奴隶做牛做马!最英勇的战士成为最卑贱的奴隶,将来遇到明军反攻,说不定还被顺手一刀砍了当成战功!而如若他们绝望认命,一代一代子孙下去,就都会变成女真人最顺从的奴隶,到时候被裹挟了攻打辽东都有可能,岂不是资敌而损己?所以,在我看来,招抚女真降人,当以这些被掳掠去的虏中百姓及其后裔为先!而相反的是,驯养女真人,哪怕是孩子,却也要防着如同当年唐玄宗养安禄山似的,养虎为患!”
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汪孚林便深深一揖,随即转身大步离去。从隆庆四年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功利冷静计较的人,只有这一次游历蓟辽,忍不住冲动了一把,可正如沈有容的百死无悔一样,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后悔,哪怕这样一件算不上功劳,反而可能成为罪名的事,也许会毁掉汪道昆苦心孤诣为他铺好的锦绣前程。
汪孚林懒得去想那边张学颜、张崇政以及洪济远三位辽东高阶文官会怎么想,怎么商议,他找了个人,问明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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