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落。天边残红似火,映照得天地红彤彤一片,四周青山如黛,也似蒙上了红纱,清俊之下,别生妩媚;绕山而过的游龙河,波光粼粼,真似神龙一般,越发显得龙城俊逸不凡,若是有文人雅士,见此美景,少不得吟诗作词一番,只是乡下人家见惯不怪,哪得那番好兴致,俱低了头赶路归家罢了。
在通往龙城下属村庄张家镇张家村一道不高不矮的山坡上,或急或缓的走着几条身影,俱是今天去赶集归来的张家村的村民,其中两个正是先前枫树林问卦的秋家妇人和她的女儿芸娘。
却道这妇人,原是城里大户余家的婢子,人称三娘子,因主家一对小公子请了芸娘他爹秋云山当西席,便遣了三娘子去侍候起居。这秋云山虽然屡试不第,却是个博学之士,教得一对小公子文采斐然,小小年纪就过了乡试,把余家喜得不得了,便把侍候他起居的这三娘子许配了他为妻。从此以后,伺奉寡母、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虽然日子不富裕,但婆母疼爱,丈夫怜惜,后来有生了一对伶俐儿女,日子也过得欢喜和乐。后来婆母过世,一家五口便变成了四口,她的名称也随时日变成了“秋家的”、“芸姐儿/昊天她/他娘”——昊天是芸娘的弟弟,跟芸娘活泼伶俐的性子相反,人腼腆羞涩,见着个陌生人都会脸红,是以三娘听算命先生说“厚叶弱枝”立马信了三分,皆因昊天月份不足,难产出世,生来身子就带弱,性格又没什么主张,芸娘却是恰恰相反,足月出生,过程顺利,见着人就咧嘴笑,那讨喜的样子谁见了都喜欢,她也不怕生,谁人都能上手抱两下,谁抱她,就眼睛水汪汪地瞧人,让人恨不得疼到心窝子里。她爹爹空闲便教她读书认字,她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聪慧得常常让秋云山忍不住扼腕:我儿若生为男子,状元垂手可得。
三娘也时常暗忖两姐弟性格调换过来倒是恰当了,她也觉得自己小儿子以后是要靠他姐姐的了,这性子,哪能自立?是以算命先生那一说简直就像箭中靶子,她是半分怀疑也没——能有人依靠,那都是有福气的,不像她,小小年纪便被狠心的爹娘卖掉,受了不知道多少苦难——那都是算计不过来的——才遇着秋云山,有个好婆母,有头家。所以三娘虽然有些不安自己儿子的未来,却不大忧心。
三娘牵着芸娘的手想着算命先生的说话缓慢走着,后头赶上的一中年男人挑着一担空箩筐凑过来打招呼:秋家的,赶集回来了?今个儿生意可还好?天快黑了,可得走快点咯。”
三娘拿了几十个自制的咸鸭蛋到市集出售,这在农家里是常见的事,鸡鸭鹅蛋平日里攒着,轻易舍不得自家吃掉的,都是攒不得差不多便拿去市集卖掉补贴家里开销。秋家也养了十来只鸡鸭,蛋下得不少,却攒不多,只因三娘疼爱一双儿女,家里也还花销得起,那些蛋大多落了芸娘和昊天肚子里,村里人知道的,都说三娘大气舍得,所以才养得一双儿女水光油滑,伶俐剔透,精致漂亮得城里公子小姐似的。当然,也有人说秋云山城里赚了大把银子,家里富着,三娘才这么大方。三娘也只随外人说,有钱,便宽裕些,穷,便紧巴些,这鸡蛋鸭蛋,有的话,是断不会断的,自家儿女,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按他们那理儿,穷便该连饭也不吃了?如此这般下来,鸡蛋吃完,鸭蛋也所剩不多,三娘便把那不多的鸭蛋做成了咸鸭蛋,咸鸭蛋耐烦,一小半年下来,竟也存了二三十个。
恰巧邻村有人来说亲芸娘,是名声、家境颇不错的人家,那家的小公子还读书,听说是个聪明伶俐的,将来指不得能考个秀才举人甚至出仕当官,三娘有些心动,又不知道合不合适,便想着去求个卦问个签,若是得个上上签她便应了,不然就推了。可因此专程跑一趟城里未免不合算,便把存下的咸鸭蛋装了篮子去卖,多少也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在内。也是因此才迟了。她本是想去海神娘娘庙的,无意中却听得两来买咸鸭蛋的妇人挑挑拣拣间道那个谁谁算命先生也来了,说他如何如何神准,不由得动了心思,向那两妇人问明了算命先生所在,蛋卖完便赶紧带了芸娘去寻,玉石便有了先头一幕。
三娘客气地笑着点了点头,“三叔,你也回来了?还成。”
这男子叫张添财,家里排行第三,因与里正结了亲家,故而年轻一辈的,不管有没有亲戚关系,都尊称一声“三叔”。张添财因秋云山是个读书人,三娘听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举止作派跟村里的粗妇迄是不同,便是同样一件事,由她做来也比其他人好看得多,自是也高看她一眼,他瞧见芸娘蹲在路旁摘那些野花野草,便嘀咕了一句,“芸姐儿啊,你瞧天都快黑了,你就别学那些公子小姐‘cǎi_huā东篱下’了,赶紧跟你娘回家吧。”
这“cǎi_huā东篱下”是张添财听别人说的,忍不住卖弄了一下,心里颇为得意。
芸娘手里攥着一簇白花,回眸看张添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神态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便是张添财这粗汉看得也暗赞一声,难怪听村里的婆娘说隔壁村的秀才老爷想要这女娃当儿媳妇,确实长得好——
芸娘清脆的应了声:“好的。”三娘也唯唯诺诺的刀:“哎,就走了就走了。三叔你有事先走,我们慢行一步。”
“倒不忙,反正同村,一起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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