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间里外都是用杂木板搭起来的店铺，确实小得不能再小了。整个店铺被隔成前后两部分；前边是铺面，占整个店铺面积的三分之二，紧紧巴巴只能摆六七张方桌。后边只占整个面积的三分之一，又一分为二，一边是陈正华和余小霞的寝室，刚刚放得下一张双人床；一边是厨房，炉灶、水缸、碗橱，加上角落里还用“阿答”叶围的一间冲凉房，过道只能容走一人的了。
店里突然添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哥，哪里在有地方睡呢！好在隔壁的阿垅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到马六甲贩货去了，明日才能回来。余小霞跟阿垅店老板说了说，替黄秋楼在那里借了宿。巴丁加里的第一夜，他总算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日一早，满街的公鸡刚“喔喔喔”地啼过三遍，黄秋楼便爬起了床。阿垅店的老板还在享“有钱难买天光觉”的福，黄秋楼怕吵醒了他，便悄悄地打开了阿垅店门。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黄秋楼舒展了一下胳膊，想打几路拳活动一下筋骨，这时，陈正华的咖啡店门却“咿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个九岁的细妹仔，一身连衣裙，头上扎着两个羊角髻，光着两只莲藕似的小脚。她翻开手上的一本书，就着路灯照来的光亮，正高声念起“a、b、c、d、e……”，猛抬头看见了黄秋楼，更连蹦带跳地扑了过去。
“阿哥，快来教我念！”她把书塞在黄秋楼的手上。
黄秋楼翻开一看，原来是本英文课本，笑了：“哎哟，这些鸡肠字，它认得我，我都不认得它！”
“哎呀，阿哥还不如我呀！”细妹仔高兴地跳了跳：“我教你，我当你的先生！”她从黄秋楼手里拿过课本，指着第一个字母，俨然像个教师一样，说：“读‘欵’，‘欵——’”
“‘欵——’”黄秋楼恭恭敬敬地跟着念了起来。
“细妹仔，你跟谁‘欵欵’的？”咖啡店里有人问。是余小霞的声音。
“是我，正华伯母！”黄秋楼赶忙撇下细妹仔,走入店去.只见余小霞在铺面上忙得满头大汗了：又扫地，又擦桌子，又摆板凳。厨房里这时飘出一股股麦皮糖粥的香甜味，黄秋楼知道陈正华在那里忙早饭了。他二话没说，拿过擦桌布就帮开了手。等一切收拾就绪后，陈正华才宣布食早饭。南洋兴“早食少、午食饱、晚食好”的规矩，所以早餐都很简单；每人一碗麦皮粥，再加上一只三两重的椰丝馅的罗蒂（面包）。陈正华怕黄秋楼新客不习惯，特意蒸了几只黄坤元带来的钵粄，硬要黄秋楼食。黄秋楼见他们一只钵粄还未动，也没好意思食。
早餐后，陈正华就到厨房里着手煮咖啡了。煮咖啡是门很有讲究的学问；咖啡种类很多，有大粒的利比里亚种，有中粒的罗拔士种，还有小粒的阿拉伯种，各种咖啡粉煮的时候，水份、火候、时间均有不同。煮好后，加多少糖，滴几滴白兰地酒才使咖啡甜度适中、香气扑鼻，那就全凭实践的经验了。这些技术活，全由陈正华一人包办。余小霞只应付店面上的事情。所以，顾客一进门，总是听见“娘丫（老板娘），娘丫”的喊声。黄秋楼插不上手，只好帮着做些收拾脏杯子、擦拭桌子等零碎活。
十点钟左右，赤道的烈日开始发挥它的威力了，那火辣辣的光束直射在大地上，到处升腾雾状般的蒸气，空气像窒息似的。这时，胶工们都收工回来了，纷纷找茶馆、咖啡店来歇凉饮水。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陈正华店里来了新客，便都往咖啡店里涌。六七张桌子坐得满满的，还有不少站着、蹲着的，店里简直变成了巴刹（菜市）。这些胶工大都是华工，而且大都是来自广东兴宁梅州地区的客家人。一些非客家的胶工，甚至是马来人、印度人，也因为长期同客家人生活在一块，所以都能讲半咸不淡的客家话。咖啡店一时间成了客家人的天下。余小霞端着咖啡进进出出，累得满头大汗，还不时把黄秋楼介绍给新来的顾客。不过，不一会儿，黄秋楼就喧宾夺主，成了店里主角了。一会，这边桌子的人拉，一会，那边桌子的人拉。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唐山”的情况，甚至“唐山”现在还是不是三月莳田、六月割禾呀，迎亲花轿前还有没有拖青（拖榕树枝避邪）呀，女人坐月还食不食鸡公煮酒呀，等等都问到了。黄秋楼答一句，大家就放怀地笑一次，好像他们亲自回到“唐山”，看到了家乡面貌一样。
问着，答着，大家来了劲。有人站起来，嚷道：“新客，今日高兴，我唱两首山歌你听听，看我这个老客的歌有无变味？”
“好！”大家欢呼起来。
歌一出口，黄秋楼就听出了这是纯正的兴宁罗岗山歌调，因为歌里加入了不少像“呕啄”、“唉唉哉”等衬字。只听他唱道：
兴宁老酒长乐烧（烧酒），
汤坑菜脯（萝卜干）畲坑糕；
高陂瓷器石正钵；
蕉岭云石五华刀。
丙村柚子石坑茶，
松口洋桃石扇瓜；
程江龙眼梅西柿，
畲坑软糕香菊花！
歌声一停，热闹的咖啡店霎时沉寂了。歌词中的家乡地名与特产，把大家心湖里对“唐山”的缅想、眷恋之情的微波激荡起来了。“唐山”啊，“唐山”，你牵着多少游子的心啊！黄秋楼默默地站地望着门外，望着那遥远天边的白云。那变幻的白云，一会儿变成了黄家坪的山，一会儿变成了黄家坪的树
喜欢漂泊南洋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