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道另一边涌过来的灯光从外映入缸内,隔着网状的腊条编的盖子,将在缸内向外张望的男孩的脸分割成十几道明暗的条状。玉岗大口的喘着气,他希望空气被吸入腹中后,能像水一样将他吸进去的汗臭味给反复冲洗干净。过了一会儿,久置的缸内的霉味,终于将那股子的汗臭味消弭的一点不剩。他这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觉得霉味也比大汉身上的酸臭好闻一百倍。
“打不过你狗叉的,还能不给骂几句啊?”他轻声的嘀咕着安慰自己被虐的心,这也是他平时自我安慰的方法。
他睁开眼正要大声的骂出来以解心中的闷气,却见到一团黑影夹着扑闪的亮光在向这边移动,从交错窄小的细缝里他看见小厮那个小狗叉的常穿的衣服摆襟。他忽然想起小狗叉的在上楼时令他恐慌的隐在灯下的面孔。一阵恐惧又袭上了他的心底,他索性伸出双手捂住了眼睛。
“小野种刚刚还在这里敲门的,一会儿的功夫跑到哪里去了?”玉岗听到外面传来了小厮明显骂着在找他的口气。
他心里微宽,暗想,可能是刚才由于灯光的原因,他才没有看见小狗叉的牙齿。男孩特有的好奇心使他慢慢地张开蒙着眼睛的手指,从指缝中透过腊条编成的盖子的细缝处向外看去。
猛然,他闭上眼睛,没有放开捂脸的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一种直入骨髓的恐惧,将他想叫却已叫不出的惊叫深深地憋在了心底。
脚步声拖拖拉拉的往楼梯口走去,玉岗在令他窒息的空气里移开了蒙在脸上的手指,楼道里已没有了小厮的身影,脚步声也渐渐地消失无声,整栋楼里陷入了如放在装着他的缸边的灯,没有声音却能感到无声的音符在跳动。他觉得嘴里苦的出奇,又好像淡的全无知味,如果不是本能在促使他呼吸,他可能就已经不会呼吸了。
一股腥腥的气味开始在楼道里蔓延开来。这种味道让他更加的恐惧痉挛起来,他本能的捂着张着的却已发不出声音的嘴巴,小小的心里似乎已经预感到即将会、或者是已经在发生了的什么事情。
靠近缸边灯台上的灯光倏然晃动了起来,在摇曳的灯光中靠近楼梯口最近的门底,一股红红的黏稠稠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
无声却在摇曳的灯影,无声、无形却在流着的液体,令原本已经诡悚的空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谲佹异瘆起来。
一丝男人轻微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呓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玉岗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发出任何一点的声音了。他感觉有一只手已经在无形的捥住了他的喉咙,令他无法发出任何声响,只能一丝丝的呼吸和吐气。
红色的液体越流越多,顺着墙边向这边慢慢地蜿蜒而来,形成一个大蒜头似的形状,又如游走的蛇散发着令人呕吐的腥味向缸边扭曲着爬来。
悚恐已将他的整个身体僵硬了起来,已将他身体上的每个毛发禁锢,令他连冷汗都已经被汗毛拒绝。两行冰冷的泪水无法控制的、没有意识的流到了他捂着脸的手上,随着手指而弄花了下半张脸。
吱呀一声,缸边的门打开了,一个半赤上身而壮实的身影斜着头伸出了门外。小男孩看见,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了五官,血肉模糊一片赤红。
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了一面镜子,仿佛就是老鸨一直在他面前做娇媚状的那面镜子。从镜子里,他看见了大汉奇怪的已经模糊地脸,那张脸竟然在开始融化,任他两只手拼命地的抓住门框,他的那张脸仍在不停地融化。就像冬天已经凝固的牛油,被放进烧红的锅里一般,在由外向内融化。融化了的粘稠、红色的液体在空中形成一根血栓向镜子涌去。
镜子里,小男孩看见了小厮的脸,今天下午他看见走进楼里男人、女人们的脸,这些脸都是那样的邪恶,散发着诡然的谲笑。他看见了老鸨那张肥大的脸,脸上用粉饼抹上去的粉正在向下掉落,露出了千损百破的脸皮,闪动着厌恶的眼光在向着他狞笑。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穿着薄纱的身体扑在了缸上,死死地抱住被水桶压住的大缸。透过细细密密的蜡条,在阴影里他看见他娘亲恐惧却坚定地眼神中有一丝希望在涌动,那是期望他生存的希望。悖然间,那双眼睛变得空洞起来,就像两只散发着幽黑色的死亡之瞳在看着他。
男孩醒来时,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恐惧了。四周仿佛已经恢复了和往常一样。
“小野种,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小厮的声音从阴沉的楼道口里传来。
“小野种,你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小厮说话间提着灯向被盖住的缸内张望。他故意将语气说的冷酷而凶残,好让缸内的小男孩心生恐慌而不住的向他发出讨好求饶之声。
他将灯光凑近蜡条编的盖子上,闭上一只眼睛,透过细缝向里看去。
在他的悚然哭叫声中,他看见小男孩的双眼底在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两只红边黑瞳的没有眼脸的眼睛,正在向他狞邪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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