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后,北风吹紧,雁阵惊寒,河边的杂草在风鸣中渐渐憔悴,城外的山野荒林愈发苍凉,色色光华尽去,不见昔日勃勃气象。
唯有漳河中竖立的几架龙骨水车,还在孜孜不倦的灌养一方百姓。
以至于正月里,好多农户自发前来叩拜水车,在河边摆上祭品,感念其恩,将其当做是神仙的恩赐。
也有好多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弓高侯府前徘徊,那老农累弯了腰,满面沧桑,有泥土气息裹身,满含期待地挎着竹篮等候。
见侯府有人进出,便第一时间张望,发现不是自己要见的人,多少会有些失望,只好接着再等。
韩说是闲不住的性格,每天出入侯府好多次,大家也不清楚他在干什么,更不会多问,习惯了。
正月里韩说经常莫名其妙收到百姓的礼物,土鸡蛋、大饼、蔬菜、纯手工打磨成的石镯子等等。
那些送礼的人也不多说话,更不靠近,大概是怕弄脏他的丝绸锦袍,只是饱含感激地注视他一眼,确定符合别人描写的模样,便跪在地上深深地磕头,然后将竹篮中的礼物放下就走。
这样的次数多了,韩说也渐渐明白,淳朴的百姓们不太会用言语表达感激,只能拿出自家最好的东西感谢大兄对他们的贡献……哪怕只是两张大饼,五颗土鸡蛋,这便是他们咬牙节省下来的全部了。
这些东西韩说受之有愧,大家送错了对象,但他不能要,每次都会将百姓的礼物亲自交给大兄,哪怕最后还是要送去火房,但这个转交仪式,韩说觉得不能少。
再一次提着半篮蔬菜去找大兄,房间里只有浠儿紧关房门,爬在床榻外边探手逗弄床下的小狸,手上还戴着厚厚地粗布手套。
这是韩岩教的,万一不小心被狸猫咬一口,狂犬病和破伤风在远古的大汉是绝症,没得治。
“大兄呢?”韩说才推开看了一眼,便觉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床榻下向他射来,吓得他本能般抬脚便踢。
“我要……”一声小狸的尖利惨叫响起,便见一道瘦弱的小影子落在地上,迅速翻身,又窜回床下,成功躲开了浠儿的抚摸。
“小东西到挺强悍。”
韩说笑骂了一声,便听浠儿说:“岩世子去找侯爷了。”
“哦,那我去找他。”关上门便走。
侯府客厅,爷孙俩再一次发生分歧,只是因为雇工们的薪酬问题。
城墙下的造纸作坊昨日便开工了,扩招五十人,男五,女四十五。
韩颓当给的工资很低很低,近乎压榨百姓,每个月才给一百钱,都不够一石粮食的价格,一年只能挣10石粮。
要知道大汉最小的官吏斗食,一年俸禄三十六石粮,省吃俭用才能养活一家五口,人再多便无以为继,要饿着。
上有老父母,下有孩子,你这是不让人活了,韩岩很气愤。
“爷爷,每月百钱你是要饿死人啊?”
“百钱已经不少了,不然怎么能雇到五十人?”韩颓当不以为意。
“你是弓高侯国的王,你要雇人,那县丞就是强抢也得给你把人弄来。”
“屁话!”韩颓当猛一拍桌子,双目瞪圆,“你懂个屁,若按你讲的每月给三百钱,信不信,不出几月城外便有大批荒芜田地无人耕种,百姓怨声鼎沸。”
“怎么可能怨声载道?”韩岩嗤之以鼻,你当我是楞鬼?
韩颓当拍桌子瞪眼,恨不得将这不懂事的孽孙按进地缝里去。
“若按每月三百钱,你是不愁雇人了,百姓也打破头颅想伺候咱家,可这个价格比种田的收入还高,那些农户怎么想?他们还有心思种田么?等咱们的纸张卖遍天下,造纸作坊肯定要雇佣大批人手,用一千人都不在话下,一百钱变三百钱,这是多大的支出?到时连农户都不想种田了,没有粮食,天下怎么太平,老百姓吃什么?”
“爷爷,你想多了,在其位谋其政,你不是皇帝,不是三公九卿,连自家都是诸侯里垫底的,还管那么多?你这是吃着地沟油的命,瞎操皇帝的心,你只是一个小诸侯,管好自己和治下的百姓便是,连你弓高侯国的子民都没富裕起来,到操心别人有没有粮食吃?多想想自家的子民是不是吃饭有一顿没一顿,多想想他们怎么会卖身为奴,多想想老母不忍吃饭,只想孙子多吃半口,于是将自己饿成皮包骨头,才想这些才是爱国爱民。”
顿了顿,韩岩也喝一口茶说:“就按你讲的,到时我们要用一千人,你那一百钱的月薪能招满人才怪。有能耐的人会带领大家一起富裕,一起生活无忧。没能耐的人压榨自家子民,满口大义,妄谈天下百姓,我是为了有粮食吃才少给别人工薪,我很爱国吧?少了你弓高侯国的人种田,大汉便不行了?”
“你你你……”韩颓当气急,咬牙切齿,想动手教训他,但想到这家伙后天便要回长安,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见,便下不去手了。
汉景帝简朴,为天下做了表率,韩颓当自然效仿之。
客厅里的帘布被阳光晒得凋败褪色,屏风古旧,上面所画的一弯圆月色泽暗淡,地下毛皮毯子积郁灰尘,在阳光下如同三千小世界,一尘一飞扬,蔓延至门外才看不见,窗外树影摇晃,扑簌簌的寒鸦飞过,不时发出凄然的呱呱声。
韩岩一声叹,大汉百姓足够爱国,心里想的都是国家大义,实则迂腐不堪,没有小家,哪来大家?
韩岩又何尝不懂重农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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