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纸商成群结队的下山,身边的奴仆绵延数里,前队下了山,后队还在半山腰,可知出行有多么的奢华。刚走出数里地,官道中间站着十几人,严叔坚站在最前,拱手候着,笑道:“各位贤兄留步,柘湖一别,多日未见,可安好啊?”
两年前在会稽郡柘湖边,扬州的纸商曾有过一次规模更大的集会,严叔坚的四宝坊是业内佼佼者,备受尊重,跟这些人算是熟识。
“哎呀,原来是严兄,大冷的天,你怎么在这站着呢?有事派人吩咐一声,我们去府上请教就是了!”
说话的人姓骆名白衡,是会稽郡的大纸商,之前在山上也是他首先向刘彖发难,询问剡溪大纸的底价。
“骆兄太客气了,上次在柘湖由你盛情款待,让大家宾至如归。这次来了钱塘,一定要赏兄弟薄面,为诸位接风洗尘。请,请!”
骆白衡何尝不明白严叔坚的意思,心里并不像去,只是这些年的交情了,不好回绝的太过生硬,犹豫了会,回头问道:“你们怎么说,要不去严兄那歇会?叙叙旧?”
众人互望几眼,异口同声的道:“但凭骆兄做主!”
“好,那就叨扰严兄了,请!”
到了洒金坊,严叔坚给众人介绍了何濡——名义上的洒金坊主人。何濡的性子古怪,可为了达到目的,需要他扮演好商人的角色,却又能够伪装得天衣无缝,尽善尽美。热情中不失矜持,幽默里透着睿智,既把这些商人捧的极高,又不显得虚伪,固然真诚,但不可欺。一席话聊完,大家互相间感觉像是交往了多年的老友,没有初见的尴尬和距离感。
这是何濡的本事,无人可以替代!
“何兄,有话直说吧,都是朋友,没必要拐弯抹角。”
何濡笑道:“那我就厚颜说了,敢问刘郎君请诸位上山,所为何事?”
“这个……”骆白衡道:“不瞒何兄,刘郎君新造了剡溪大纸,邀请我等上山鉴赏。除此之外,还谈了笔生意。”
“若我猜的不错,刘郎君要诸位从今往后只卖剡溪纸,不得经营由禾纸的生意,是不是?”
骆白衡惊讶道:“何兄好耳目,刚刚才决定的事,你在山下立刻就知道了?”
“不必听,只需了解刘郎君的为人,猜出他的心思不难!”何濡斟了杯茶,轻笑道:“骆兄是怎么答复他的?”
“何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个人比刘郎君更合我的脾性。我就说嘛,能让我们严兄心甘情愿的为你当大掌柜,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骆白衡话题一转,道:“不过,你的意思我们明白,可惜晚了一步,刚才在山上,大伙已经跟刘郎君签了契,从今往后只卖剡溪纸,不卖由禾纸,总不能墨迹未干就反悔了,说出去不好听!”
“签的只是各自订了剡溪纸多少的量,关于其他,顶多是口头约定。”何濡深谙人心,知道这些商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哪里肯白纸黑字和刘彖约好只卖剡溪纸。那样日后若有变故,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最多口头做了约定,以骆白衡过往的信誉为担保,刘彖还是信得过的。
骆白衡脸色一沉,道:“口头约定,也是约定!何兄莫非怀疑我的人品,说出的话不作数吗?”
何濡歉然道:“不敢,骆兄误会了,我绝无此意。这样吧,我也不怕家仇外扬,让诸位看清楚刘彖到底是怎样的小人!”
他细说从头,刘彖如何截断碧幽河水,如何借势逼迫洒金坊交出造大纸的秘药,又如何私下勾连祁华亭,以钱财诱人叛主,又如何将造纸的革新技艺窃为己有。凡此种种,人神共愤,尤其在这个经商最讲究信誉的时代,刘彖的做法无疑登不上台面,也为人厌恶。听了何濡的话,有名有姓,有板有眼,一查既知,应该不是瞎编乱造,骆白衡面色凝重,道:“没想到刘郎君竟是这样的人……”
“去年的钱塘湖雅集,刘彖小人之名早就传遍了三吴士族,在读书人中口碑极差。骆兄若是被他的狡言套住,只卖聚宝斋的大纸,很可能赔上名声和家业,望三思后行!”
骆白衡苦笑道:“可我毕竟答应了刘彖,圣人说言必信行必果,我虽然是个商贾之流,但也知道为人处世,要信守诺言,不可毁约……”
何濡大笑,道:“骆兄此言差矣!”
骆白衡以为他在嘲讽自己,神色颇为不悦,道:“何兄有话直说,我哪里错了?”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孔夫子是在告诉人们知道变通的道理,不问是非的固执己见,那是不可取的。”
“啊?”
“孔夫子的话或许晦涩些,孟夫子也说过,‘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只要符合大义,就不必对小人信守诺言。刘彖的所作所为,无不失义失节,骆兄对他言必信、行必果,那才真正违背了圣人的教诲!”
骆白衡深感羞惭,他不读书,听人说起这句话,还以为是警醒世人要讲信誉,没料到闹出了天大笑话,赶忙起身作揖,恳声道:“幸好今日遇到了何兄,才不至犯下大错。也罢,跟刘彖的约定不算数了,哪怕他骂我无信,我也不能不义!”
何濡同样起身作揖,笑道:“骆兄,你可是给了刘彖定钱的……”
“那才几文钱?”骆白衡豪爽的挥挥手,道:“全当从何兄这买了学问,可比那点定钱值多了!”
何濡击掌赞道:“骆兄有仁人之风,我甚是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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