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荒僻的公路被一片黑色所笼罩着。
道路两旁的杂草,沿路生长的白桦树,远处的高山,天边的微白。一切都是那么安详,寂静的没有一点点声音。
一辆黑色的大众汽车骤然划破了这寂静。车灯照在前方,打亮了公路,照亮了白桦,只有远处的群山依旧如同往常的几千几百年一样在黑暗中独处。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车上坐着两个人,开车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戴着眼镜,二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十分的文气,像是哪所大学里的高材生。
而另外一个人的打扮却显得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他穿着一身十分土鳖的军装,而且并不是现代的军装,而是几十年前,抗日战争那个年代的风格,事实上他看起来就像是哪个剧组里走出来的演员,但是他的气质却没有那么羸弱。
他笔直的坐着,从坐姿上就可以看出来他确实是一个军人。他的大腿上有一个血洞,很明显在不久前他被子弹击中了大腿。最主要的是,他腰间还挂着一只牛皮的枪套,枪套里是一把毛瑟军用手枪,这种又叫驳壳枪的东西现在几乎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正品了。
汽车在不断地向前行驶,穿着军装的这位同志也在向主驾驶座的男性讲述着他的故事。
“……那个时候,从来不管什么难处的,因为上面的难处远远比我们大得多。上面就下了一个死命令。你们连,啃下那个桥头堡。我们连当时只剩下八十多个人。对面有一座碉堡,还有一辆装了两挺机枪的车,还有一个排的美国佬。我们第一次冲锋,弄死了几个,自己这边死了二十多个人。我的这条腿,就是当时受伤的,机枪扫过来,直接断了。”
穿着黑风衣的男人看了一眼他的腿:“辛苦了,前辈。”
“呵。”这位连长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当时我们连里资历最老的兵,就是老班长,打了十几年的仗了,从国民党打成解放军。所以我都听他的,他让我们的司号员送我去找医生,他领着其他人打黑枪,打游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结果去晚了,前天就拔营了,一个人都没留下。为了防止感染,我就自己把腿砸断了,然后自己包扎了。回去的路上,司号员同志踩了地雷,半个身子都没了。”
他咽了口口水。脸色有些悲伤:“等我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胡一发和老班长了,一发的一只手也已经没用了。我问了一下,说是当天早上冲锋,把对面碉堡给炸了,美国佬也杀的就剩下两个人,但他们有机枪。但我们连子弹都没了。”
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点点头:“那个时候条件很艰苦啊。”
“我给他们吹得号,当时我手枪里还有子弹。老班长拿着手枪,一发扛着旗子。他们就冲锋了,我腿没了,冲不了。我等了几个小时,没人回来。我当时就紧紧抓着这个包,一发让我带给他女人的,他家里比较富,认得字,我手上的派克笔还能用,他写了遗书,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打了个包。”
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看了看,那位连长的手上确实有一个包裹,不大。包裹的布看着像是从军装上撕下来的,还有些斑驳的血迹。
“但是,我没用。”那位连长低下了头:“我这个连长没用,我没能活着回国,我甚至不知道当时一发他们有没有打死那两个美国佬,他们是中午冲出去的,我晚上就冻死了。连后续的队伍都没有看到。”
“至少你还是个烈士啊。”
“我就一直惦记着把东西送给一发的女人,我就惦记着,我就一直惦记着,就变成这样了。”
“嗯,抗美援朝都结束五六十年了。”
“但是我回不来,我早就变成骨头了,朝鲜人把我的骨头就那样存着,存了几十年。”
“一直到前不久才送回来?”
就在前天,有四百多具抗美援朝烈士的遗骸被朝鲜人送回了国内,想必这个连长就是其中之一吧。
“前不久才回来,在沈阳。我就一路惦记着。晕乎的,我就到了安徽。”说到这里的时候,连长的眼角溢出了几滴眼泪。他伸手擦掉:“不过我看,我是不能亲手把东西送到一发家里了。”
黑衣服的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空,东方已经缓缓地亮了起来。
“别说丧气话啊,我再开快点好了。”说着,黑衣服的男人挂了挂档,车子也确实开的快了一点。
连长没说话了。
“我说,前辈啊,那个,这都几十年了,胡一发他老婆也不一定还健在吧。”
“那就交到他家里。”
“他,有孩子吗?”
“应该没有。”
“也没有兄弟姐妹?”
“他是家里独生子,他说过,他说谎自己有哥哥才进的军队,要不然都不让去的。”
黑衣服的男人停顿了,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但那位连长已经看出来了。
“要是家里没人了,就埋到他家门口。”
“这年头到处都在拆旧房啊。”
“那就埋他家人坟头。”
“好,埋他家人坟头。”
这个时候,天又亮了一些,似乎,太阳快要出来了。
“不过,我估计我是没法埋了。”连长抹了抹眼角继续涌出的水花。
穿黑衣服的男人看了看车上的时间:“五点多了,天是快亮了。”
那位连长把包裹拿起来,放到了黑衣服男人的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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