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八日,北凉南越大军对峙。
我军内部发生了比临阵易帅更为不利的惊变。
子时,士兵来报督军大人乔云从营帐突然消失,但经点查,同样消失的有数匹马和十余卫兵,那么可见他其实是逃亡去了。
至于逃到哪里,无人知道。
丑时,莫明轩所辖数营忽然起了骚动,经探察,莫明轩举旗大呼,劝诱营中部将投靠北凉,军中人心惶惶,士气溃败……
我在帐中待不住了,跑去找邵景初,只见他梳洗已毕,但并未预备起身,正手枕脑后,翘着腿,头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现在不是安安静静躺着的时候吧?”
现在就看莫明轩能顺利拉走多少人马了,为了今天,他应该早有准备,所以按理说邵景初该一刻不停地去劝说才对。
我拉开帐门往外望望,只见西北角火把齐天,正是乱子所出的地方,而邵景初所在中军则一派整肃,人人似乎对外面的喧嚷视如不见似的。
就在此刻,我品味了一种叫“泰山崩倒于前而色不动”的强大,也就是因为邵景初在,士兵才能如此平静吧……
我渐渐地也平静了下来。
邵景初这才道:“一个时辰之内,明轩必奔出军营,到时,他带走的人马不会超过五千。”
我问他:“如何不会超过五千?右军有一万来人呢。”
邵景初道:“若要作乱,首先要让营中起乱,现在他只不过能耍耍嘴皮子罢了,用‘南越已经扶不起了’这种理由,士兵不会跟他走的,最后跟着的只有身为破虏将军时统帅过的三千余人,再算他便宜一点,不会超过五千人。”
我点点头,邵景初又道:“天明就要打仗了,谷大人要不要到远处暂避?”
我笑了笑:“我好歹也是军师,哪有战火起了就要避让的?”
说这话时我有点忧心忡忡。战争就要起了,而我是无能为力的,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我是抱着做些什么的想法来的,但我只怕到最后我什么也不能做。
邵景初看我苦恼,竟然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等我得胜归来。”
这个人……
丑末,莫明轩带着三千余人马从本营奔出,暗夜之中,道路崎岖,人心不定,中途回来的又有百余骑,最后发现莫明轩带走的不足三千人。
情况比邵景初想的好上许多。
我在帐中待着,只听军中吹响了号角,邵景初营中火光冲天,我听到有一个坚定沉稳的声音,震天动地般响在高空中,鼓舞着士兵的士气,为刚才的【动】【乱】划上句号。
从天上降下了一点冷雨,卧衾冷如铁与冰般,这接近黎明的时候,真冷。
我脑中忽然想起了邵景初摸我头时的热度。
能对我这样做的人,印象中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一个高年级的大哥哥,我找回他丢的东西后送到了他的班级,他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笑着说“放了学我去你班级找你,请你吃冰激凌”,另一个是我的父亲。
邵景初是第三个。
他对我说“等我得胜归来”,然后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开始回想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
谷鸿的出现,大大降低了我的活动性、我作为棋盘中的人物的重要性,参与这个乱世,我所能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不要让邵景初死”,我难免为此感到遗憾。
但在邵景初的安慰里,我竟然渐渐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站在他那一边、相信他,这就是你最应当做的事。
这样真的可以吗?
“对这个世界负最大之责”,这是我说的漂亮话,现在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
乔云背叛了他,莫明轩背叛了他,朝中大臣背叛了他,他们和谷鸿都叛了国,在这艰难的罅缝里,我要相信他,只有他在,才能还南越一片大好河山,让南越士兵不再血流成河。
我这样想着,渐渐止住了心头的骚动。
……
卯时天明,南越与北凉作战,我在我军后方,像往常一样处理公文。
我看不到前方发生了什么,杀声震天中,东边的天空被朝阳烧成了一片血色,而从半空开始,直到头顶的高空,都是乌云密布,雷与电藏在深处,随时准备降下它们的怒火。
鸣金进军、布阵成形、敌前喊话、三鼓而进、两军相接……这些发生了还是没发生呢?
相对时一瞬间的进与退,决定生与死,决定荣与辱,明天,这里将是另一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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