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筠放下手中的青花玲珑,提起杯盖,里头墨绿色的茶叶在滚烫的水中上下浮沉,最终舒展成最初的样子,一片片层层叠叠地飘着。
周大人指了指桌上平铺着的两封密信。
“左侧是太后出兵山东的懿旨,......”又拿起右侧一沓厚厚的信纸,“这个,是左都御史梁中送来的信,意在让北洋军控制颐和园,推动新政长久施行......”
周慕筠面带谨慎“那,父亲如何打算?”
此话一出,便听得周慕赢“嗤”了一声,“打算?哼......与其为那婆子卖命,不如取而代之。这些年若非父亲尽力,朝廷哪来的能力保住江山?”
周慕筠交叠的双手一顿,取而代之?口气倒是大得很!
看向主座上的父亲,之、只见周沛遗垂着目,似乎在认真思考提议,二指慢慢摩挲着唇上的八字胡,一下一下,神情莫辨。
周慕筠此前能想到过父亲最大的可能不过是偏从太后,保住现有的权势,或者,更上一楼。此刻他却不敢低估紫禁城中那把皇椅的诱惑,这个自古以来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座位,纵然朝代更迭,纵然国将不国,也依旧有蛊惑人心飞蛾扑火的力量。
一个王朝的沉落代表着另一个极权的开始,但他清楚,这一刻并不是内斗争权是时候,主权或将不在,死守一方皇位毫无意义。
可是周家,不该就这样成为大清朝的终结者,这责任周沛遗背不起,没有人背得起。
周慕筠清清嗓子,恍若迟疑“虽说自《江宁条约》始,外敌入侵,朝廷步步退让受人摆布,因着一如既往的固守陈腐,如今这江山早已四分五裂......可真要取而代之,却并非易事......”
周大人正视过来,“怎么说?”
“纵然这两年朝廷靠着割地赔款偷得一时安稳,但保不准哪一日洋人再犯,届时内忧外患如何兼顾?再者说,皇上太后不和已久,各自手里有多少底牌无人知道。贸然脱离二者逼宫自立,总觉过于鲁莽......”
照着北洋军的实力依靠任何一方都能稳操胜券,却尚不能一口吞掉保守派与维新派一家独大。
军权再大,大不过根深蒂固的奴性。在平凡军民眼中,如今华夏大地当家做主的还是紫禁城里的太后皇上,是满族八旗,是爱新觉罗。
没有过硬的权力和站得住脚的理由,周沛遗凭什么取而代之!
周大人没有说话,周慕赢却不掩嘲讽,“二弟未免胆小过甚,自古成就帝业,哪一个不是吊着脑袋涉险为之。依照父亲如今的实力,定能将着大好河山收入囊中。呵......只有这点胆色,二弟还是有空多赚些保命钱罢,这些事,便不要参与了。”
周慕筠不做争辩,只淡淡反问:“那兄长又如何保证一旦举事必能成功?一旦失败,可就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这话无疑是凉水一盆,浇在周慕赢头上,恼羞成怒。
“若此时当断不断,你要父亲白给这不争气的朝廷当牛做马一辈子不成?”
周慕筠面不改色“慕筠只是觉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如今朝廷骨架尚存,有些打算,还是三思为上。”
是说他急功近利吗?
周慕赢面带愠色,刚想反驳,却叫父亲打断,“好了,诚如慕筠所说,此事不可轻易抉择,各中机缘尚未成熟......你二人先行回去,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提!”
二人起身道是,退出书房。
一路同行出了主院,周慕筠朝兄长点了头便转入小径,却听得那人阴沉的声音响起“二弟何时,对政事看得如此透彻了?”
周慕筠停住脚步,扬起笑转身道:“方才不过是应对父亲考问,胡诌些瞎话,兄长莫较真。”
周慕赢站在岔路口,面色沉郁,阴桀可怖,“是吗?我瞧着可不像。”
周慕筠端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纨绔样子,“兄长也知道,慕筠无甚本事,从前便怕父亲考问功课,平日也只靠着些不景气的买卖堵了父亲骂我纨绔无能的话,不比兄长时常能为父亲分忧,方才也是未见过这架势,怕的紧,说了些不着调的话,还要兄长担待......”
放在往常,周慕筠断不会与他争执政事,此番事关紧急方才便没顾上这位兄长的度量。如今好话添尽,才见那位松了神色。
“那便好,为兄的只是怕二弟不懂局势,惹得父亲生气就不好了......”说罢沿着大道离开。
周慕筠笑意不减,做恭谦状,“慕筠明白,多谢兄长提醒。”
直到那人走远,才收了笑拐进西厢。
※※※
周福在门外守了一会儿,过了片刻,还是往书房里递了参茶,周大人正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二太太送来的参茶,老爷趁热喝了吧。”
退身之际,周大人开了口:“方才的事儿,你怎么看?”
周福弓着腰,笑道:“二位公子人中之龙,都有非凡的见识......”
正夸到一半,周大人睁眼打断他:“老奴才,谁要你说好话!......你说实话,慕筠那孩子怎么样?”
“二少爷自小聪慧,人品才情样样拔尖。也难怪大人您一向宠爱他......”
捧着茶的周大人再次闭上眼睛,似喟叹似惋惜“是啊,这孩子样样都好,只是,太仁慈了......”
周福沉默。
从政者,仁慈,就是最大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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