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聋了,眼睛也一片血红,看不太清楚,只是到了他这种修为境界的人,有时候想要看不见,想要听不见也难。
他听不见林意和吴姑织的声音,但无论是林意还是吴姑织身体的细微变化,还是那些真实的声音在空气里传播时空气的震动,却都无比清晰的落入他的感知。
他没有刻意学过唇语,但林意还是吴姑织所说的话,却似乎就在他的识海里直接响起,直接掀起轩然大波。
他自己此时的真实情绪,因为大量的失水让他即将死去。
他此时真正的垂死。
人在真正的临死之前,才会反思,才会真正冷静的思考,才会放弃很多不必要的情绪。
只是他此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沙漠之中的朽木,整个脑袋里都充满了沙子,就连思考都做不到。
也就在这一刹那,吴姑织看了他一眼。
天地间突然出现无数清冷的气流,这些气流就像是一场微凉的春雨落在了他的身上,无数带着鲜活生命力的纯净水滴落在他的身上,然后沁入他的身体。
他依旧听不见声音,只是他眼中的红意褪去,他血脉之中的那种干枯和接近燃烧的燥意,被这一场淋入他身体的雨瞬间熄灭。
他跌坐在地,艰难的抬起头来。
黑色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河,以及对面不远处林意和吴姑织、萧淑霏的身影,重新映入他的眼帘。
林意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任何嘲讽的话语。
胜负已分,在他看来,接下来是吴姑织的事情。
而且这一战从头到尾,哪怕是无尽的元气不断涌入他的身体,在外人看来他生死一线时,他都没有觉得自己真正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
从一开始,萧衍所用的法器和展现的力量虽然足够强大,但自身意志和信心的缺失,却让萧衍变得根本不那么可怕。
所以回味这一战的过程,他甚至都觉得有些失望和索然无味。
如此强大境界的对手,对他的锤炼却不够。
唯一让他觉得欣喜的是,恐怖数量的元气和真元的清洗,让他的身体所受的好处颇多。
哪怕他体内积蓄的丹汞都彻底清空,但他的气血,尤其是内气,却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片空明,而且能够容纳比以往更多的元气。
他平静自信的神色让萧衍突然莫名的痛苦起来。
萧衍的双手不由自己的抬起,他捂着胸口,他痛苦的有些无法呼吸。
“你已经死过一次。”
吴姑织平和的声音响起,当她的声音响起的刹那,萧衍耳廓里的刺痛也渐渐的消失,他开始听到真实的声音,“你是佛宗的修行者,你应该明白,在你们的佛经里,一切的yù_wàng来自于yù_wàng,来自于无法被满足的追求。无论你之前追求的是什么,你想让南朝变成什么样…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你不应该再去想这些事情。”
“人活着就会思考,我不应该去想这些事情,那我应该去想什么?”萧衍抬起头来,他惨笑了起来,笑容里全部都是悲伤和说不出的痛苦。
“如果你一定要想,就不要去想别人的过错。”
吴姑织淡淡的看着他,“任何人都觉得自己没有错,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错,你可以试着强行不要去想任何人的过错,只去想自己这一生到底有多少做错了的地方。”
萧衍没有反驳。
他的神容依旧痛苦,但是他缓缓的垂下了头。
林意和萧淑霏互望了一眼,两个人心中对这名南天院曾经的教习都有了更新的认知。
讲道理很简单,但要让别人听从自己的道理,便很难。
吴姑织和萧衍此时所说的话语虽然简单,但她所说的话语,其实都是引佛宗的经典之中阐述的道理。
痛苦来源于无法满足的yù_wàng,愤恨来自于常思别人的过错而不思己过,这原本就是萧衍这些年推崇的佛宗想让南朝的子民接受的道理。
吴姑织现在只不过是用他推崇的道理来让他无法反驳。
萧衍垂着头,他身体连受重创,当理智回归他的身体,伤痛伴随着茫然强烈袭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林意看得书多,若论吵架和讲道理,无论在当年的齐云学院还是后来的南天院,他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都是佛宗,但南朝的佛宗和北魏漠北的苦行僧和党项的诸多宗派都有很大的区别,不巧的是,我都见过,都很熟悉。”他看着此时无法自处的萧衍,出声说道:“在我看来,南朝的佛宗就像是学堂,纯粹以大道理教化为主,而北魏的苦行僧则是只修自身,通过不断的苦修和将自己的yù_wàng减到最低,来追求至高的精神境界。而党项的有些佛宗营造庄严肃穆的气氛,让民众自然慑服。但有些佛宗,却是也讲究苦行,但他们的苦行,却是身体力行,每日所做的,都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民众,他们所做的都是小事,都是帮人治病,教人识字,甚至帮人种地,帮人放牧,甚至帮那些牲畜治病。”
萧衍的身体有些僵硬,但他的脑海之中依旧一片迷惘,这些道理他其实都知道,只是他不知道林意此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难道自己的过往,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勤勉?
“和其余佛宗最大的区别,是那些平时做似乎微不足道小事的苦行僧众,他们从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他们也从不去想自己那么做有没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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