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去年旧茶了,元谧可不要嫌弃。”
许宁放下杯盏:“先生知道我本就不懂茶,新旧对我并无区别。再说只要中意茶香,新旧又有何妨?不过先生,还是更喜欢新茶吗?”
已经知天命的陈青抬头看了他一眼,捏着茶盖点了点杯沿。
“我喜好茶。”
许宁开口:“那我此来,便为先生送上一壶好茶。”
陈青哼了一声。
“我能不知道你?自己现在身陷麻烦,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好茶?哎,你们年轻人的事,不要再来打扰我老人家了。”
“先生正当壮年,何来老一说?”许宁一笑,“而且先生若真无心再管世事,又何必要在门外挂上那一幅字。”
许宁知道,因为南社分裂,辛亥失败的缘故,陈青对时局早已经灰心丧气,更和那饮冰室主人相类,大都有放手天下风云不管的意思。然而若他真能放手,许宁也不会找上门来。
见陈青不开口,许宁再道:“不知先生可听说,之前工人们冲击租界和酒店的事?”
陈青望着杯中茶梗,好似没听见。
“这一回,上海知事将怎么处理这一批闹事的工人,先生可有过猜测?”望了眼陈青,许宁继续道,“这次工人聚众,欧杀三人,伤者数十,其中多为无辜妇孺。而与巡警冲突,也多造成伤亡。按现行律法,被抓捕到的工人头领,恐怕都要被判死刑,更甚者,司法官员为一网打尽,或许会牵连许多无辜。”
“无辜?”陈青放下杯盏,“欧杀三人,打伤妇孺,这还算无辜?”
许宁:“若真如此,当然不无辜。但若欧杀人命,伤害无辜的其实另有其人呢?若这些工人们只是被利用了呢?若利用设计之人,不仅针对起事的工人,更要针对他们身后的那些人呢?此事波及甚广,目前城内正在大肆抓人,估计少不得有人要受牵连,而南社人……”
“够了!”陈青喝道,“早已无南社,何来南社人?何况你一面之词,凭什么让人尽信于你?”
许宁退一步道:“的确只是我一面之词。但是无辜与不无辜,您就不想亲眼看一看么?还是说先生非要等到无可挽回之际,才后悔莫及。”
陈青怒目瞪他。“你……”
“老师!老师!”
陈了从外面匆匆跑来打断两人交谈,模样慌急,面露紧张。陈青一下站立而起,还没去听陈了送来的消息,却听见他背后,许宁道:“先生,莫要等到为时已晚。”
……
二毛和莫正歧在回里弄的路上。今天做了一天工,二毛彻底见识了莫正歧的能耐。这家伙眼神似狼,力气却足以和牛比,心思又如狐般狡黠。反正从头到尾,就不像个人样。二毛这样腹诽着走到了弄口,却见里弄围了许多人,正疑惑,就听里面一声凄厉的叫喊。
“放开我儿!”
二毛一个激灵,立刻拨开人群,冲到最里面。只见人群之中几个身穿制服的宪兵,正围住一个妇人和小孩,其中一个就要从那妇人手中夺过小孩。
“牛嫂!你们干什么?”
二毛眼睛一红,就要冲上去,周围不少义愤填膺的人也是摩拳擦掌。然而在他们蠢蠢欲动之前,砰一声枪响,却震慑住了所有人。
只见一个宪兵对天举着枪,喝道:“现缉拿通缉犯妻小归案,谁敢擅动!”
众人瑟瑟。
“通缉犯?”二毛虽不敢上前,却忍不住质问道,“我们这里都是老老实实的百姓,哪里有你口中的通缉犯?”
“抓的就是你们!”那宪兵冷笑道,“牛立是你们这的居民。他与乱匪在闹市欧杀人命,潜逃在外。我们奉命追拿通缉犯和其同党,你们谁若帮他,我就怀疑你们都是同党!”
他举枪,对着众人。
“上头有令,凡有乱党反抗者,就地革杀!”
一时之间,无人敢应。只听闻妇人凄厉的哭声,和那盘旋空中未散的硝烟。莫正歧就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这一幕。
与此同时,陈青扭头看向许宁,蹙眉道:“许元谧!你今日来,究竟是替谁传话?”
消息刚刚传入各路人耳目,许宁就已在之前上门找他。要让陈青相信许宁并无图谋,就是投胎重造也不能。
许宁:“我若说没有,先生肯定不信。那就当我是为一人而来,替三方传话罢。”
“三方?”陈青迟疑。
“一方为闹事工人,以及他们的身后人。一方为上海执政官僚,以上海知事为代表。最后一方,则是此事中遭受牵连的无辜人。此次暴动尚不明真相,却已经挑起佐派与执政阶层的矛盾。先生难道就不怀疑,其中有诈吗?”
陈青不忙着应答,而是问:“你说为一人而来,那人是谁?”
许宁怔了怔,道:“就当是我自己吧。”
陈青不疑有他,又问:“你替三方传话想做什么,你又是什么立场?”
许宁回:“我想做的,自然是化解干戈,求出真相。而我的立场——”他叹,“与先生当年建立南社,大概是一样的初衷吧。”
无论是为一人而守,为一城而守,还是为一国而守。求其初心,不过四个字。
不甘沦亡。
不甘山河破碎,成为亡国之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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