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掌交握。
段正歧感觉到对面传来的热度,那是许宁的体温。
即使隔着两层的阻碍,也能清晰传导到手心,仿佛快烫伤一般触动了神经。许宁握住他的手时,段正歧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有丝难以明说的慌张。
然而在许宁开口问话后,他脑中那一缕刚刚升起的绮念立刻烟消云散,被现实残酷镇压。
段正歧认真看着许宁,然后,一点点用力掰开他握住自己的手。
“正歧?”
许宁疑惑。
段正歧却已经执起衣帽,穿戴整齐,听见许宁呼声,只侧头轻瞥了他一眼,便迈开大步离开房间。
许宁有些愕然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个问题,就让局面变得不欢而散。他挣扎着下床,跑到窗口喊。
“段正歧!”
楼下,段正歧大步流星地向外走,仿佛没听到这声呼喊,上了早已经停在门外的车,汽车发动,转眼就不见踪影。
许宁有些茫然地扶着窗沿,右手心还在隐隐发痛,他却已经顾不上了。
“怎么回事啊?许宁,你又怎么欺负我们将军,把人都气走了?”
孟陆又从屋外探头进来,抱怨。
“几次三番的,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被将军一枪崩了。许宁,你可真本事。”
“我……”许宁开口,真的无措,“我不知道。”
“好,那你说说,刚才你和将军说什么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跟在段公身边,做现在这样的事又是想得到什么?”许宁有些迷惘道,“我不该问吗?”
孟陆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问啊!你想问就问呗。”他语带嘲讽道,“就问,他是怎么狗迷心窍做了军阀当了土匪头子?又是如何丧尽天良,整日尽做些杀人夺命的勾当?您最好再问一问,质问他为何要在这乱世里拿起枪,到处与人争短长混性命?又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拿着书本,去街上做您学生那样的爱国义举?”
孟陆冷笑道:“许宁,不妨你也去问,问那屠夫为何要杀生卖肉,问刽子手为何总是夺人性命好了。”
许宁被他这一番连嘲带讽地骂了,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那样问究竟有何不妥。他质疑的不是段正歧的目的,而是否定了段正歧十年来的一切,把他的拼搏、努力,好不容易混得的成就,都想用一个“利益苟且”给抹灭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孟陆继续说,“老子早就被人骂惯了。我们就是干的杀人夺(duo)权,争名夺利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许宁,你又高贵到哪堂的同僚同学,又凭什么高高在上?”
“十一年前,若不是老将军一力拒绝袁世凯复辟称帝;七年前,若不是徐将军带着一干铁将收复外蒙,许宁,我问你,你们要的共和民主、国之主权这些玩意,究竟到哪里去找!”
“我差点忘了。”孟陆笑道,“若是没有我们这些军阀党目碍事,你们现在还跪在皇帝脚边,忠心耿耿地山呼万岁,哪需要什么民主?”
孟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却也有些强词夺理。然而现下这一刻,却犹如当头棒喝骂醒了许宁。
他霍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然是以这样清高的心态看待这些军阀魁首。
瞬间,想起张习文在金陵饭馆里的叱骂。
【这群学生,上了战场恐怕连一杆枪都拿不动。】
又想起十数年前,父亲抽打在他身上的一道道鞭子。
【你瞧不起我们,小子,可也不看看你那先生,卖得什么仁义道德!】
许宁恍然明白,自己错了。
军阀之乱,在于内耗,在于为了□□竟借助境外的扶持,消耗中国所剩不多的资本。但是书生们张张嘴骂骂人,总是轻而易举,却看不到背后的博弈与牺牲。
既然已经站在乱世正中,你要他乖乖做顺从的绵羊,不如说是叫人羊入虎口。
“是我不对。”
许宁开口。
“我不该用那样的语气与他说话。”
孟陆一愣,没想到这人被骂了,还能低下头来道歉。
“但是你也言过其词,把建立共和的功劳全都推到军阀身上,不仅九泉之下孙先生不瞑目,不知还有多少先人要半夜入梦去骂你。”许宁又道,“孟陆,你们将军去哪了?”
“你还要去找他问?”
“不。”许宁说,“我要告诉他,我在想什么。”他想,自己总是不管不顾去问他人缘由,却从没有说清自己的心思,也许解开了误会,才能彻底坦诚相待。
孟陆摇了摇头:“你今天是见不到将军了。”
许宁一惊,听着这熟悉的开头,想难道段正歧这小子又去逛窑子了?谁知孟陆接着道:“将军还要回去老宅为老将军安置妥当,有许多事要办。刚才是特地抽空来探望你,却是没有其他闲暇了。”
“安置?”许宁错愕,“段公不离开天津?”
张作霖已经要打入北平了,段祺瑞怎么还能放心留在天津?
孟陆摇头。
“老将军若离开天津,奉系走狗怎么会安心放将军离开?”孟陆说,段祺瑞决定隐居天津,潜心礼佛,不再干预事实。
也是作为质子,交换段正歧离去。
许宁惊讶:“那为何,为何段公亲生的子女不送他离开?”
“哪有那么容易。再说,要是亲儿子有点本事,他还收养我们将军做什么?”孟陆冷嗤,又说,“好了,我看你问了这么多,人也清醒了。那就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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