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柏烈将显微镜放进办公桌最下面那个又大又深的抽屉里,盖上白色的布,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抽屉关上。他又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收进塑料收纳箱里,把收纳箱摆在身后的角落里。桌上还有一个空的养乐多罐子,他丢进脚边的垃圾桶,然后将铺在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拎起来,扎好口,准备等下带出去扔掉。他关上空调,脱□上薄薄的白色褂子,挂在它通常挂着的地方,又取了它旁边的那件深蓝色鸭绒服,穿上。做完这一切后,他来到门边,回过头扫视了一下整个诊室,确定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之后,他拎起脚边的垃圾袋,打开了诊室的大门。
“医生!”一个女人就站在门口,看到他之后,竟轻笑了一下,“你不会相信我刚才做了什么!”
蒋柏烈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本能地护在胸前,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冬天的,这么晚,站在门口也不敲门——想吓死人吗?!
他又愣了一下,才认出来,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叫做蒋谣。
蒋柏烈把蒋谣拉进诊室,放下手中的垃圾袋,关上门,重新打开了空调。他的鼻子敏锐地嗅了嗅,才发现那股如醉汉一般的高浓度酒精的味道是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走到窗边,想要打开窗子,但是才开了一道缝,就被外面的冷空气吓得关上了窗。他回头瞪了她一眼——尽管后者根本不知道他在瞪自己——决定跟寒冷比起来,他还是更愿意忍受酒精味。
这一定是一种孽缘!他一边把她按坐在那张黑色的皮椅上,一边忍不住想。
从他第一次在主任办的那个戒烟班上碰到这个跟他同姓的女人起,他就有这种感觉。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会去参加那种班的人。根据他这么多年的经验,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对什么上瘾,其实只要看眼睛就能看得出来。自制力或是抵抗力差的人,他们的眼神比起普通人来说,更空洞、更涣散,好像随时会被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吸引注意力似的。但蒋谣不同,她的眼睛,根本就是那种很有自控能力,甚至是很坚定的那种眼神——她根本不应该到这里来!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她的确很快就戒了烟,尤其是当主任拿出一叠恶心巴拉的肺癌晚期病人内脏的图片时,她好像整个人都被惊呆了。他想她一定是吓坏了,而且深深地了解到吸烟的危害性,不然她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就把烟给戒了。
好吧……此时此刻,蒋柏烈无奈地踱回到自己那张硕大的办工桌后面,脱掉鸭绒服,在转椅上坐下:所以她现在是又打算开始酗酒了吗?
“说吧,”蒋柏烈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了,要不是他决定独自过一个安静的圣诞夜,恐怕她根本找不到他,“你干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蒋谣躺在那张黑色皮椅上,闭着眼睛。
蒋柏烈的很多病人都对这张皮椅赞赏有加,据说是坐着非常舒服——但他本人倒是很少会坐在上面。其实,几乎是从来没有!
就在医生怀疑他面前的病人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蒋谣却忽然开口道:
“我对他说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蒋医生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基本上,这种酒后吐真言的话他是听得很多了,他也很快就能进入状况,根据病人的只字片语分析出事实。但是……起码要给他一个前因后果啊!这种没头没脑的醉话,说出来到底是想要他回答些什么!?
蒋谣仿佛是感应到他心里的想法似地,忽然睁开眼睛,说:“你不是说,所有心因性的疾病,都要找到源头吗?”
“……嗯。”
“其实我知道源头……”她打了个酒嗝,整个诊室的酒气更加浓了,“一直都知道。”
蒋医生眯起眼睛思考了半天,终于迟疑地问:“是一个男人吗?”
然而蒋谣却没有回答他,既不是承认,也不是否认。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很久……”就在蒋柏烈又开始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忽然开口道,“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这么做了,我以为我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有些事情,你渴望了很久,你付出了很多努力,你鼓起勇气,你终于爬上了山丘的顶端,然后你会发现……”
“?”蒋柏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个女人,从他认识她以来,似乎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而且——还是排比句。
“什么也没有,”她说话的样子,像是很认真,又像是完全醉了,“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笑了笑,觉得很有意思。通常这种时候,他知道,他唯一能做的,是沉默地聆听。
她忽然又放低声音,很低、很轻,简直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只是,我只是……不像让他变成我这个样子。我想让他忘了过去,我想让他开心一点,不要总是被过去折磨……”
医生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通常在这个时候,人们比较容易产生一种脆弱的情绪,会回想过去的种种。过去,是一种叫人难以捉摸的东西,你说不清它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个叫做“过去”的东西,并不会被轻易忘记。
恰恰相反,更多的时候,它会伴随我们一生……
蒋谣是在头痛中醒来的。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欲裂。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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