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曾国藩刚到达安徽太湖县小池驿,老家高堂差人送来了他母亲“仙逝”的噩耗,于是向皇帝告了丁忧、日夜兼程赶赴湘乡县城一百三十里外的荷叶堂老家。这里是湘乡、衡阳、衡山三县交界之地,群山环抱,交通闭塞,是个偏僻冷落极为贫穷的地方。但矗立在白杨坪的曾家大院,却异常恢宏壮观:一道两人高的白粉墙,严严实实围住了府内百十间楼房,大门楼上悬挂着金边蓝底的“进士第”匾额,门旁一对高大威武的石狮子,无不显示这是穷乡僻壤一个权势显赫的官僚财主之家。
回到白杨坪,只见曾府门口素灯高挂,魂幡白帐,悲惨凄然,三道大门全部敞开,曾府老少几十口人分站在中门两边。曾国藩悲痛万分地朝家人奔去,一眼看到年迈的父亲拄着拐杖立在正中,便磕磕绊绊地奔上前去,双膝跪在父亲面前,哽哽咽咽地哭道:“不孝儿回迟了…”
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是个年逾花甲满头白发的老太爷,他应童子试十七次,到了四十三岁才勉强中个秀才。他自知“仕途”不畅,遂死了功名心,以教蒙童糊口,并悉心教育自己的儿子们。但自从长子曾国藩中进士点翰林,在朝中做了二品大员,白杨坪曾府大院便非比平常了。经常有府县官员、地方绅士的轿马来来去去,曾老太爷也就“一言九鼎”,府第和财富、人丁和家仆、像发酵的酒糟日益膨胀起来,曾麟书的老婆,也就在这家大业大万事顺遂的时候突然离世,弄得曾老太爷像失去了支撑,身子骨垮了下来。
曾国藩一见如此苍老悲伤,仿佛就要母亲同去的父亲,跪在那儿心如刀绞。姐姐国兰、妹妹国蕙、国芝和弟弟国潢、国华一齐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曾国藩重新向父亲和叔父、叔母请过安,就在弟弟妹妹的簇拥下,进了大门。穿过第一进院落,只见黄金堂一片素白,在摇曳的烛光下,白幔白花环绕着母亲灵牌和遗像。曾国藩顿时眼前天旋地转,一反以往老成持重克制自己的常态,跌跌撞撞向灵堂奔去,一个踉跄扑倒在母亲的遗像前,凄然叫一声“娘——”,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柳庄,左宗棠等人继续着彼此的谈话,左宗棠说道:“听说长毛已经打到长沙了?有何新消息?”他那双金鱼眼炯炯有神。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郭嵩焘说,“长毛所向披靡,连下州县,我们是不是该避避风头啊?”
左宗棠道:“看起来这长毛是颇得人心的。”他那睿智的凸起的额头亮闪闪的。
宗植打断他说:“怎好说贼得人心?”
左宗棠笑道:“何谓贼?窃民者为贼,窃国者为候,自古而然。胜者王侯败者贼嘛,朱元璋起兵反元时,他何尝不是个贼?陈胜起义时有话,他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也不能说荣华富贵是与生俱来的。”
宗植道:“又是这一派酸论,幸而嵩焘是通家至好的朋友。”
左宗棠接着说:“这太平军过境,百姓纷纷投靠,蜂趋蚁附,想必他们有令百姓欢欣鼓舞之举,我倒真想去亲眼见识见识,又何惧之有呢?”
“越说越离谱了。”周夫人说,“依你这么说,那长毛倒是仁义之师了?”
宗植说道:“咱这里离长沙太近,恐不安全,嵩焘的意思是找一个偏远之地躲躲兵祸。”
左宗棠不以为然道:“长毛奔袭的目标必是长沙、岳州、湘潭这些钱多粮广的大邑,这就势必快速行军,没有机会停顿下来抢掠,其实,不走也不至于有大事。”
周夫人埋怨道:“你这人就是胆子大,你不怕,我和孩子们可怕。”
“那咱们到白水洞去吧,那里本没有人烟,山高林密,我们可以临时盖些茅屋暂住。”
郭嵩焘说道:“那我们一起去吧,彼此好有个照应。”
左宗棠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我无害于贼,贼无所忌于我,亦无所利于我也。”
郭嵩焘讶然道:“你居然可在官府与贼之间中立?此话千万要小心啊。别叫人告了密,加你一个通贼之名。”
左宗棠笑道:“如有机会,我真想到太平军里去实地看看,看看他们能否成气候,能否成就大业。”
人们都以为左宗棠是开玩笑,遂互相笑笑也就过去了。
柳庄人去屋空,小小的篱笆门拧上了一把铁锁,小院里依然蜂蝶成群。石达开带着十几个牌刀兵骑马来到柳庄,一见他们人人带刀枪,村民们四散躲避,只有一个骑在水牛背上的光屁股孩子毫不惧怕,用竹叶做哨子,放到口中,悠然自得地吹着哨子,很似黄鹂的叫声,婉转而明丽。一个叫汪海洋的牌刀手对放牛娃吼了一声:“喂,小孩——”
“别吓着人家。”石达开一边说话一边跳下马来。
陈玉成接过马鞭说道:“全村就这么一个胆大的。”
汪海洋道:“说不定是傻子呢!若不,怎么就他不怕咱们?”
一句问话证明放牛娃并不傻。他指了指左宗棠的房子,说道:“你们找左举人吗?”
石达开凑近小孩,温和地说:“我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到哪去了吗?怎么是铁将军看门呢?”
放牛娃说道:“搬走了。”
“搬走了?”石达开有几分信不实,“什么时候?”
“昨天。”放牛娃又吹起了竹叶哨。
石达开又问道:“为什么要搬走呢?”
“不是长毛要来吗?”放牛娃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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