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了几日的琅琊王氏,王夫人宣布了一个重大的消息:七郎王献之,即将迎娶新安公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只待这消息放下去,底下又是一阵反对的声音。
且不说那新安公主飞扬跋扈浑不将王谢大族放在眼底,更何况郗道茂如今尸骨未寒,如此轻易便要娶妇,天下人亦会对王献之颇有微词。
但王献之听闻此言之时,正在临摹父亲留下的一帖《兰亭集序》,笔意所到之间,肆意不可羁勒,丹穴凰舞,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王悦一旁研墨,但见此书,亦不觉大加赞赏,写到“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之时,已是击掌连叹者三。
只是娶妻这一消息传来,王献之听罢,将狼毫提起,淡然投掷入笔洗之中,“我的笔法,终归不若父亲的入木三分,不得精妙之处。”
现在还在说书法一事,王悦都不由得急了,“七郎,老夫人如此催逼于你,你……”
王献之侧身问道:“桃叶呢?”
王悦方才拱手回答:“她乘舟出去了。七郎,这件事已成定局,你还是尽快找到她商议一番才是。如何决断,当早做拿捏。”
“我已与母亲说得很清楚了,她既然如此逼迫,我也无法,唯有断去这一层关系,这段情方得一个始终。”
夫妻之道,贵在相持,相濡以沫。他与郗道茂历经风雨,一路携行而至如今,已将红妆都弃,自此眼底只落了她一人。他怎么会再娶她妇?王献之说来语气淡淡,宛如吃稀饭一般随常,倒让王悦自个儿觉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愣愣的没有说话,最后在王献之复又拿起笔之时,他才苦恨地戚戚长叹了一声。
灯火熠熠的船舫,莲花婆娑的五彩碎影,趁着明朗月色都搅碎在河里,桃叶的一叶轻舟荡过,激起小小的白梅般的水花,岸上游人如织,灯火阑珊处,一人雅致含笑,凝眸情深,负手望来。
她盈盈的眼波比湖水更荡漾,一只长篙横斜船头,水湖翠的罗裙翩跹,将他回望。
他轻启薄唇,像是在念着什么。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她知道他唱得是什么。
一直回到秦淮岸上,南浦的明月升了又升,烟火繁盛的长街里,把箫而立的白衣男子儒雅俊美,一眼遥遥斜斜撞来,落了扬花十里,飞了烟草一川,散了风絮满城。
他们在倚河而栽的一株老梧桐下坐着,桃叶将膝上一兜的桃花打开,满蹊飘去。
“王郎,这是我春时晾晒的桃花,现在都还香着呢。”
王献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将菖蒲色的锦细香兜里一瓣桃花拈起,“既然香着,为何又不要了?”
“因为过了花期了啊。”她答得状似无心,“既然过了花期,那便无人来赏了,如果无人来赏,那花也就不过是最没用的物件,便是连附庸风雅都不能够的,王郎你说,要她何用?”
要她何用?
王献之脸色变了变。他陡然松了桃叶的柔荑,梧桐叶浓密含水,纷冉冉的翠绿阴翳下,王献之玉色的脸染着微微的青,紧跟着,他长身而起,不无愤怒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娶了那位公主?”
她说她已年老色衰,花期不再,她说她已无用处,她仿佛是在逼迫他放手。
王献之怎能不怒?
他一直以为她是懂他的,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她原来竟是对他没一点信任!
桃叶微微一笑,她仍在闲适地坐在梧桐树下,身后倚着昏褐色的树干,两只纤瘦的手白如藕节,皓腕凝雪,人似明月,慧黠灵秀。
“王郎,你若要娶,我没立场阻拦的。”
王献之的心一沉。
但紧跟着,她又站了起来,将襦裙上的残花挥落,她浅笑着挑起他光洁的下巴,“但你若不娶,我的男人,也是没有人能抢得走的哦!”
她真的放开了一些东西。譬如大家深闺里的涵养礼仪,譬如那些所谓女儿家的矜持,她统统不要,她在强势地宣告着对他的主权。
明明在这种夫为妻纲的时代,这种话是大不敬之语,可是他竟是如此欢喜,甚至,欣喜如狂!
王献之有些无奈地感知到,原来他私下里和那些世俗的轻浮男儿没甚两样。
他端凝着眼前红妆绮罗的女子,倾身一吻,羽毛轻盈的触感落到她丰润如果的唇上,三月春桃的娇艳,六月榴花的灼烈,染着水泽之后透亮明媚,近在咫尺的脸距,近到可以看清对方浓密纤长的睫毛,月半弯,虹飞架,折扇轻却。
喘息连连,她脱离这个吻,然后将身埋入王献之的怀里,反问了一句:“如此回答,王郎可还欢喜?”
王献之失笑:“如何说不?夫人下次,当把话尽快说完才是。”
“王郎是在提心吊胆吗?”她眨了眨眼。
“是的。”他毫不避讳。
……
姬君漓最近脸色又差了几分,明明眼睛都快好了,乐湮能感知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同时察觉到了,姬君漓的眼睛越好,那身体似乎便越差。
好几次,她偷偷给他打水之时,来回往返之间都能听他厢房里他压抑的咳嗽声,但只要她一迈进门槛,他又生生止住。只对着她清浅含笑,恍若无事。
乐湮索性也就装不知道了。
溯时大人晚上偷偷摸摸地跑到主人的房梁上栖息,奈何那张贱嘴一直忍不住要啄点东西,夜晚,姬君漓一直听着房梁上“吱吱吱”的声音,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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