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提来了,脸儿轻扬、厚唇大耳、眸正神宁,这龚鼎孳不去演洪常青当真是可惜了材料。被关了半宿的柴房,此君却毫无困顿之色,进得门来竟是雄辩滔滔,一副教师爷口吻:“人皆道开国君臣难相安。以晚生见,难就难在从龙之臣居功自傲,行事多违法纪,君王回护得多了,难免心生憎恶,憎恶的深了,昨日的万里长城便不免化为今日的一缕英魂。为将军身家记,今日之行还是少行为妙!”
这话说得甚是有理,五品武官擅自拘押六品文臣,说飞扬跋扈都是轻的,简直是祸乱朝纲,就算此一时无碍,将来也是老大的祸根。换了别人多半得转颜相向,可惜他遇到的是罗虎:“闻龚先生有妾徐氏善持,系‘横波夫人’改名充之,不知然否?”
“然也,此事吾友人皆知。”龚鼎孳直承其事,深有荣焉。顾媚当年红极一时,隐为秦准群芳魁首,仕人公子莫不以一登眉楼为荣,号称‘江南秀气尽一堂’,觊觎者不知凡几,论财势容貌老龚都得倒着数,最后却能力克群雄抱得美人归,实是平生大得意事!
‘这就错不了。’罗虎瘪嘴轻笑,语带调侃:“尝闻先生与之甚为相得,于父丧之日,仍不忘红烛高映,彻夜欢好,果有此事?又闻先生爱而生畏,以致有人劝先生殉死前朝,竟以‘我原欲死,奈小妾不从何’答之,不知实否?”
龚鼎孳面上终于挂不住了,恼羞成怒道:“此为吾之私德,不劳将军动问。将军还是悬崖勒马,免得悔之莫及。”
“不急,不急!龚大人看了这个,再走不迟。”罗虎却换了张笑脸,亲手把之前写的那份东西递了过去。
龚鼎孳接过一瞅,顿时满面骇然‘东虏会再次入关?京畿大势真会崩坏至此?如此庞大周密的计划,岂是区区一个威武将军能想得出来的?若是他人示意?是牛相?或许干脆的新顺王?’一个个打着红叉的问号,搅得龚鼎孳心下翻江倒海,那薄薄一纸似有千斤重。
“龚大人想多了,这不过做臣子一点忧国之思,与他人概无干系。”拉虎皮做大旗,并不适合眼前这档事情,罗虎也没这个想法,“本官读书少,别字多(简体),就请龚大人照着原意润色指正,再誊写一份如何。”
润色誊写,那就意味着那天东窗事发,罗虎完全可以说是龚某人策划了这一切。一个是旧朝降官,一个是根正苗红的第三梯队,这官司不用打,都能知道输赢。
不就范?罗虎就会灭口!
看着龚鼎孳委屈扭捏的样儿,罗虎都觉得自己在逼良为娼。你别说,龚鼎孳还就是个道地的官娼,闯来降闯,清来降清,极尽钻营之能事,充分发扬了明代谏官好议论、擅弹劾,事到临头却比谁都不堪的‘优良传统’。敢不敢用这种人,能不能用得其法,是最考量上位者的器量格局的。话说回来,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罗虎还奢谈拔弄天下风云!
“我这个计划,还缺一个在京奔走调度之人,先生人地相熟,广有才具,正可助我一臂之力。”接过龚鼎孳的‘投名状’,罗虎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一人之力终究太单,我还为先生备好了一个副手,前明吏部给事中严正矩,先生以为如何?”
龚鼎孳惧意更浓,视罗虎直如鬼魅。
严正矩那是他的学生。顺军入城之初,就是严正矩把他藏于民家。此后,为求得新朝官位,他却把不愿降顺的严正矩给卖了,使之身入大理寺受尽苦楚。既知根知底,又对龚鼎孳恨之入骨,有了严正矩的加入,老龚想要偷奸耍滑,可谓难如登天。
“此计具体当如何实施,先生多与徐夫人商议,当大有助益。”罗虎最后的嘱咐,让走到门口的龚鼎孳打了个踉跄,险些来了个传说中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不就说了句大实话,至于嘛?’罗虎是真的很看重顾媚。一个为降清的丈夫奔走谋官的同时,又甚得反清名士们敬重的女人的谋略心智,难道不值得分外期待?!却没有考虑到,有个艳名远播的小老婆的心理压力,尤其面对的是罗虎这种无法抗拒的强势存在。
除了自家在前线逆天,罗虎还欲未雨绸缪在京中做些布置,也算是双管齐下。当然了,对龚鼎孳他是不会和盘托出的,计划中最核心也是狠辣的部分,将由留在京师的罗翼亲自带人实施,尽管私心里很舍不得这个强力护卫,可谁让绝对心腹就这么一个了。同时,罗翼也是悬在龚鼎孳夫妇、严正矩全家脖子上的一把利剑。
天欲破晓,罗虎信步走到庭中,做了几个扩胸动作,想要发泄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竟强烈有些歇斯底里,他所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舞了回‘王家侯爷’的乱披乱剑法,方才强压下了欲念:“翼子,趁着还有时间,咱俩出去走走,换便装。”顺军的种种暴行理所当然和造就了城中百万双仇视的日光,眼神是杀不死人,却没人喜欢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那……。”罗翼朝着新房方向一噜嘴,隐隐透着杀气。虽不尽了了,可凭着敏锐的直觉,罗翼还是从新夫人的言行举止间嗅出了危险的信号。姑息养奸可不是他的风格,左右不过做的隐密些。
“随她去吧!”罗虎渭然作叹。乱世里人活不易,那好歹也是个烈女,不受其害也就是了,何必非得除之后快。
“去哪!”出了府门,罗翼问道。
“兵杖局!”罗虎那声音分明象在宣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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