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蜒心下疑惑,稍一思索,便已明白过来:他能消去两人记忆,却消不去两人的情。在那短短瞬间,两人已将感激之情、爱慕之意,深深铭刻心底,纵然盘蜒本领再大,也无法毫无形迹的消除,即便她们死去,这感情也会随她们灵魂转世。
人心中的爱恨,哪能轻易抹去?除非如我与天珑一样,经历重重磨难,才能心如止水。
但她真忘了爱恨么?
我呢?
流馨、蛇儿。
盘蜒心中露出柔软、温暖的一角,享受两人亲切举动,并不排斥拒绝。
红香看看盘蜒手腕那条黑龙印记,忽然吻了上去。盘蜒喝道:“别胡来!痛得很!”
明神道:“这是世上唯一消除黑龙手毒性的法子,由我与妹妹轮流替你吸出手上之毒,你这老小子可当真有福,即便皇帝老儿,我俩也不会为他如此。”
盘蜒道:“我又老又丑,残了一臂,两位可别事后后悔,要杀我泄恨,或是连肠子都呕出来。”
红香、明神互望一眼,各感莫名,只觉这老书生并不丑陋,反而有饱经沧桑、洗尽铅华的阳刚之美,那些年轻英俊的弟子,远及不上此人的儒雅气节、成熟稳重。她们隐隐明白,她们真正喜欢的,是眼前人的心与内在,而非皮囊、血肉。
红香吐出毒水,笑道:“吴奇先生,我从今往后,搬到你家去住如何?”
盘蜒闷声道:“不可,老夫惯于独居,不近女色。”
红香“呸”了一声,道:“你这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那晚在明神阁地洞之中,你可勇猛得紧哪。”
明神嘻嘻笑道:“我这妹妹生平纯洁,宛如宣纸一般,只怕伺候不周,与你吵架,说不得,她若陪你久居,我自然得照看着些。”
盘蜒窘迫起来,大声喝道:“都给我规矩些,不然老夫立刻撂挑子走人!”
红香、明神娇滴滴的齐声道:“是!”于是回到车上,任凭盘蜒驱车赶路,却安乐宁静,不觉颠簸风寒。
明神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镶嵌于黑幕之上,化作河流,化作星海,化作光罩,笼住这万里雪山,以及更遥远的、未知的世界。
红香道:“真像一场梦。”
明神拉住她的手,道:“你也想起来了么?”
红香又是怀念,又是惆怅,不经意间,两人已热泪盈眶,低声哭泣起来。
明神道:“那时,咱们姐妹三人都在,我,你,霞儿,也是这般在夜间说,这世道就像是一场天与地,山与海的梦,如果咱们睡去,就能瞥见世道的真与美。”
红香哭泣道:“那时赶车的人,正是血元哥哥。他当年对咱们好得很,亲切的很,咱们三人....三人都喜欢他。”
明神叹道:“可他并不喜欢咱们,就像是斗鸡斗犬的子弟,将他的爱变作诱饵,让咱们三人丑态百出,自相残杀。”
两人握紧双手,想起那因疯狂而惨死的霞儿,她是姐妹三人中最天真活泼,心地善良的,可她也最为执着,最是胆大。
如今伊人已逝,音容笑貌,却依旧烙印在两人灵魂之中,永远不灭。
盘蜒忽然道:“血元偶尔清醒之时,也觉得愧对你们姐妹三人。他曾对铁甲人诉说这悔恨之意,但他瞧见人心中的恶,总忍不住将其引诱出来,一见全貌。”
红香道:“你是说....霞儿她本来就心怀恶念?”
盘蜒道:“谁又不是呢?我是这般,你二人又何尝能够免俗?恶念始终都在,只是有的人心意坚定,苦修一生,不让这恶念占据心灵。有的人全无顾忌,控制失当,令这恶念肆虐,却自以为正义公道。”
他说的正是自己,他明知一切的后果,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明神侧头想了想,道:“或许你说的不差,其实咱们姐妹三人,都算不得善类,动手杀人,如杀死蚂蚁一般。只不过那血元更是大恶人,与他相比,咱们倒像是好人了。”
盘蜒道:“善、恶之分,因人而异,只可笼统而言,却绝无明确界限。若有一人,行为举动,令一国百姓受苦,却似的另一国百姓受益,那他在此为善,在彼为恶,在老天爷看来,此人又何尝有过失?”
红香有些恼了,问道:“你说血元是好人么?”
盘蜒道:“在你眼中,血元算不得好人。但对于那些铸成大错,扰乱乾坤的人来说,玩弄人心,杀伐取乐,又算得了甚么呢?至于....老天爷身在云端,知道世上有血元这么一号人物,也不过将他视作顽童罢了。”
红香、明神若有所悟,又想起苍鹰、血元之事,悲戚消解,颇有兴致的议论起仙神故事来。
盘蜒听两人清脆悦耳的言语,仿佛催眠曲子,竟令他有些犯困。但牛车正走过崎岖山路,山间云海浮游,稍有不慎,这车便会坠崖,盘蜒不得不警醒着些。
这牛车似乎行走在天上,朝银河星海前进。
继续走,太乙,你纵然一时绝望,可却永不会放弃。
你会犯下更大的罪孽么?你会害苦更多的人么?你会被山海门人追杀么?
会,都会,但太乙已无法回头。
那是太乙心中的公平
那是太乙追求的道。
那是太乙的命运。
那是太乙的梦。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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