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的家也临着一座大教堂,那是一座拜占庭艺术风格的勃拉格维辛斯卡亚大教堂,教堂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我小时经常伙同几个小崽子溜进教堂院子内的墓地那儿,偷挖埋在石碑前土地里的鸡蛋吃。教堂里的神父和牧师认识我们这帮小孩子——到了敲钟的时候,这座城市中所有教堂的钟都被敲响了,大大小小,清清脆脆,嗡嗡颤颤,在城市的上空连成了一片——圣尼古拉中央大教堂,伊维尔卡雅教堂,乌克兰风格的波克罗夫卡雅大教堂,圣索菲亚教堂,连同勃拉格维辛斯卡亚大教堂的钟声都响了起来。一群群栖息在钟楼里的鸽子扑校校飞向蓝天去了。这来自天堂的钟声把整座城市打扮得神圣而又庄严。而且,大凡此时此刻,行走在街道上的洋人侨民都就地站住,冲着教堂的方向在胸前划十字祈祷,待钟声过后再走——这种情景,哈尔滨人都见惯不怪了。
我常想,一座没有钟声的城市,是一座没有灵魂的城市。这无疑是我的一个错误的认识。然而,就教堂与钟声而言,它很可能成为吸引各地旅游者的媒体,造福这座城市和它的居民,而逐步地使它成为一座世界旅游名城也未可知。在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之前,这座城市中许多好的文化资源都被损坏了——这是一桩值得全市人民共同反省的事。
非常有趣的是,尽管这座城市的教堂很多,有“教堂之国”那样的雅称,但信基督教的中国人却寥寥无几。前不久,我曾有幸走了一趟杭嘉湖平原,我吃惊地发现,在那里,有些普通的乡村小镇都有教堂。可见信仰基督的,在江南是大有人在。那么,哈尔滨人对基督教的淡漠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文化心理呢?它是否从另一个侧面展示了哈尔滨人对外来的宗教的宽容精神以及与之和平共处的生存态度呢?
其实,哈尔滨信佛教的人也很少。在偌大的、洋里洋气的哈尔滨城里,只有一座寺庙,叫“极乐寺”。这座庙的规模很小,也比较简单,除了每年农历的四月初八热闹一番之外,平素则门可罗雀了。而且,在哈尔滨所属的十几个县镇,你很难看到一座庙,哪怕是土地庙、家庙你也极少见到。这同江南沿海和名山大川乃至苏南、苏北乡镇的寺庙香火相比,有霄壤之别。
或许这个城市太年轻了,正处在选择与自我塑造的过程中呢。有人说,一架喷气式飞机的设计参数有10万个,洲际火箭的可变参数为100万个,而现代城市问题的可变参数却高达1亿个以上。
当然,哈尔滨人也并不是什么也不信。以前谁家的大人孩子有病有灾了,一般地也请人来“跳大神”,而且这种事在早年的哈尔滨是很火的。“跳大神”通常由两个人组成,有些简陋的道具,像锣啦鼓啦之类的东西,“大神”很热闹地将它们敲了起来,随后“大神”就进入状态,进入半颠狂,很快就同冥冥世界的鬼神们接上头了,神云亦云又很通俗、很土气地同神灵们说上几句,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之后,“大神”一脸虚汗地回到人间,说一说病因或灾事的原委,嘱咐当事人应注意的事项,再收了报酬之类,在一片恭敬与感谢声中,便拱手告辞了。这种跳大神,是从萨满教分支出来的。跳大神的状态,同有着浓厚图腾色彩的萨满祭祀仪式十分相似。但是,现在城市中跳大神的人并不多了,因为不少哈尔滨人改信各种各样的气功了。
哈尔滨可真是一个什么都想试试的城市啊。
总之,哈尔滨人对宗教的认识是很模糊的,对教义与偶像之类,通常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然而在清明或农历的春节里烧冥钱,在这座城市里倒是很火的,而且至今盛行不衰。每至这样的夜晚,街头的一堆堆纸火,辉耀着一张张悲凄或欢乐的脸——这恐怕是这座城市中唯一的,而且普遍的祭祀行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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