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化元年的十二月,从潞州传来了昭义节度使薛铁山病故的消息。自从云州起事以来,薛铁山就一直忠心耿耿为克用效力。上源驿夜战中,是护卫克用杀出重围的几位勇士之一。得知他的死讯,克用有好几天都郁郁不欢,终日沉湎于追忆当中。
这几年来,克用的心境与身体都日益衰老。在他以往的岁月中,也曾有过颓废空虚、失去斗志的日子,但少则几日,多则一年半载,总能重振精神,信心十足地继续打拼奋斗。然而,自从存孝死后,他已不复有壮年时的心力,就算勤王心最炽烈旺盛的时刻,身体也不时会泛起乏味、慵懒的感觉。懒得指挥作战,懒得远行,懒得狩猎,甚至连话也懒得说。
——就算我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他经常在心里这样反问自己。三番四次勤王讨贼,却依旧得不到天子与朝臣的真心信任;千辛万苦打了胜仗,平定了州郡,但转眼间又叛将四起,覆军失地。他这一生,就象是被人在头上系了肉块的一只狗,看得见肉块近在眼前,然而就算跑断了腿也永远追不上那块肉。对于克用来说,那块肉也就是所谓的“尊主济民之志”,他跟着这志向追逐了整整四十四年,少年变成了中年,中年又变成了老年,耗尽了心志和体力。然而,最终还是原地踏步,和志向之间的距离未曾缩短一分一毫。眼看昔日并肩作战的故人不是老死、病死、战死,就是背叛,克用心中的慵懒感和徒劳感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薛铁山死后不满十日,潞州又传来急报,趁着城中无主的空隙,驻军泽州的李罕之引兵进驻潞州,自称昭义节度使,并派人向克用上书:“薛铁山死,州民无主,仆虑有不逞之人作乱,是以入城镇抚,请王裁夺。”
——就连李罕之这老家伙,也对我举起叛旗了吗?
克用心中并没有愤怒,或者说没有力气再愤怒了吧。对于他人的背叛,克用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他只感到刻骨的失落和悲伤,无论什么事也引不起他的兴趣,年轻时喜好女色,此时也迹近于禁欲,不再亲近女子,只有阿媎能日夜陪伴着他身边。从她的音容笑貌中,克用仿佛能看见天子那悲伤的影子。有时候,他心想也许唐朝真要灭亡了吧。而将一生心血奉献于勤王的克用,也将伴随着三百年帝业的崩坏走向自己最后的末路。
随着李罕之叛归朱全忠,太原已完全暴露在汴军面前。翌年三月,汴将氏叔琮军自马岭隘口进入,攻拔辽州,进军至晋阳城东南方向的榆次县。与之相对,克用则派出周德威迎战。“河东所恃者周阳五,末将决心将其生擒,请以一州为赏!”
氏叔琮麾下,有个以骁勇出名的部将陈章,一向穿朱红甲胄、骑白马,人称“陈夜叉”,在交战之前,先向氏叔琮说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克用得知后,派人告诫周德威:“听说陈夜叉想要拿你换一州刺史职位,见到白马朱甲之人,最好多加警惕。”
“陈章只是爱说大话罢了。这刺史的乌纱帽,未必不会落到臣的头上。”
德威淡然对使者回答。交战之日,他对部下将士吩咐:“见到白马朱甲者,立刻佯败闪避。”德威本人也穿着士卒的衣甲混在军中。当天,陈章果真当先冲杀进晋军之中,大呼:“周阳五何在!”晋将纷纷佯装不敌败走。陈章深入阵中,这时周德威趁其不备,从背后冲出挥铁鞭将对方一击落马,当即生擒。汴人军心大沮,就此败走,被晋兵斩获三千余人。
“德威当真是这么干的吗?”
事后,克用连问了报捷的军使好几遍,纵声大笑。他想象着陈夜叉那惊慌愤怒的表情和周德威泰然自若的冷漠面容,就忍不住一再发笑。
五月初,克用派蕃、汉马步军都指挥使李君庆统兵收复泽、潞州。朱全忠亲自出马坐镇河阳,五月九日,以张存敬为第一军前往潞州解围,十日,又派遣丁会为第二军后继而进。在潞州城下大破李君庆之师。克用令李君庆饮鸩自杀谢罪,又改由李嗣昭任蕃、汉马步都指挥使,重新引兵进击潞州。
“潞州为太原咽喉,一旦失去,大势休矣!上次李君庆兵败,吾令其自杀;倘若汝这回再度失败,饮鸩的就是老夫了!”
克用对嗣昭厉声嘱咐,小个子的嗣昭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统军从太原出发。八月五日,嗣昭本军进围潞州,分兵攻陷泽州。守卫潞州的汴将贺德伦笼城固守,嗣昭以铁骑环城巡逻,出城砍柴打猎者一律收捕,沿城三十里范围内的麦禾也悉数收割。汴人无法再坚守下去,于二十四日深夜弃城而走,被河东伏兵邀击于壶关,杀获众多。葛从周领援兵逼近,得知城池已失守,只得退还。
虽然收复了泽、潞,但克用心知今后已无法再与汴人硬碰硬对抗,只有以守势暂求自保。翌年春天,他下达了大发晋阳军民修筑加固城垒的命令。有一位名为刘延业的押牙进谏说:“大王声振华夷,应当扬雄兵以威震四境,不宜深沟高垒,损大王威望而令贼人得志。”克用对他赏赐金帛,采纳了谏言。然而,内心深处总抹不去对未来的忧惧和不安。
五月,从幽州刘仁恭处送来了求救的信使。仁恭叛离克用之后,一度威震河北,有吞并河朔的野心。然而,在去年三月被葛从周大破,军队损失巨大。这一年入夏,葛从周统帅兖、郓、滑、魏四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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