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非啥都没有,只有一百多块存款。
他认真考虑了各种可行性,甚至还想去乡下弄点花生瓜子,回来粗加工,再跑到火车站卖掉。后来想想性价比不高,也就作罢。
而此刻,他正坐在去没沟营的客车上,看着一片连一片的城外荒野。诶,没错,就是老顾找龙的那个地方……
没有辞职,更没跟家里人讲。
父母支持他参演红楼梦,因为那是件正经事,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开明到让自己的儿子辞掉工作,去干一票投机倒把的买卖。
所以他找了个微妙的请假借口,去寻找红楼梦的感觉。
一听就很扯的东西,居然被单位和家里双双接受——好吧,事实是反正就一打杂的,不缺。
“轰轰!”
“咣啷咣啷!”
大客车带着各种频率的噪音缓慢前行,时不时停在某个穷乡僻壤,或上或下,三三两两,百公里的距离,居然走了小半天。
中午时分,他总算捱到了没沟营车站。
随便找了家饭店,一毛五的肉饼啃了六张,外加一碗鸡蛋汤,然后才腆着肚子奔向此行的目的地——纺织厂。
东北作为重工业基地,轻纺不太发达,像鞍城就没有纺织厂,要在1985年才创办。目前就奉天有一家,襄平有一家,旅大那边也有,但最出名的还是没沟营纺织厂。
解放前的没沟营是东北最大的棉布市场,产品畅销关内外及西伯利亚。在1932年,商人李子初组建了一家大型纺织厂,解放后被政府接收。
这年头国企工人最吃香,工资水准之上,各种待遇更是飞上天。
首先是铁饭碗,不用担心失业,全套劳保,生病费用企业全担。而且亲属得病也可以写自己名字,等于全家免费医疗。
等结婚的时候,单位还给分房子,或者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你。找不到媳妇也不要紧,光棍多的企业甚至会特招一批女工,鼓励内部通婚,所以双职工特别多。
后来大下岗时,这批人也最惨。
最牛逼的是,还有个接班制度,儿子可以顶替老子工作。基本上,只要你进了国企,生老病死乃至子孙后代都一生无忧。
除此之外,最火的岗位便是商粮供(商业局系统、粮店、供销社),当然纺织厂也不错,出去相亲都倍儿体面。
许非很容易找到了地方,远远瞧见一大片厂房卧在那里,周围还有俱乐部、医院、学校等配套单位,俨然一方小王国。
他就像白手起家,孤身闯荡的江湖客,全无头绪。不过也不急,工厂进不去,就到俱乐部里转了转。
两层楼,一楼有台球案子和电影院,二楼是阅览室,墙上挂着无产阶级伟大领袖的头像,刷着血红的标语。
下午工作时间,俱乐部没啥人,只有一个小眼睛的男人在独自打球。
许非看了片刻,忽然凑上前,“哥们来一杆儿?”
“来呗!”
男人穿的流里流气,也不客套。于是俩人各操球杆,啪啪啪开始怼,很简单的黑八玩法。
许非上辈子也热血青春过,技术格外精湛,没想到对方也不差,竟打了个难解难分。他胜在意识超前,进攻之外还懂得防守,最后凭借一记防御球,破了对方优势,自己连进三球,残血反杀。
“牛逼啊!”
男人眼睛亮了,“再来再来!”
许非自然奉陪,连续打了三局,两胜一负。那家伙把球杆一扔,摆手道:“不玩了,服!”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到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往那儿一蹲。
男人瞅了瞅他,也没管,抹身上了二楼。
…………
“呼!”
一个完美的烟圈从嘴里吐出来,在空中缓缓消失。
正是工作时间,厂区内空空荡荡,隐有纱锭滚动的微声传来,似成千上万只蜂鸟在不远处齐鸣。
这么大一家国企,他才不信都是一颗红心向太阳,毫无破绽。在轻纺最发达的南方,倒腾布料早不是新鲜事了,北方差点,但肯定有人干。
按下少许焦躁,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准备等到晚间瞧瞧。
一晃俩小时过去,机械运转的声音渐渐停止,厂内响铃,紧跟着就像凭空涌现一般,成百上千的工人从各厂房走出,身穿制服,摘下口罩,乌央央涌向大门。
下班了。
他们的气色和精神面貌,要好于这个年代的大多数,说说笑笑的接孩子、买菜,甚至去附近的饭店整两盅。
与此同时,楼上也传来脚步声。
那小眼睛男人领着一个年轻姑娘下楼,见许非还在门口徘徊,遂对伊耳语几句,主动凑了过来。
“哥们还没走呢!”
“嗯,楼上看书呢?”他随口搭话。
“我能看什么书,上去玩玩。”
男人走到旁边蹲下,问:“外地人吧?以前没见过你。”
“锦城的。”
“过来找人?”
“不是,办点事儿。”
“办点事……”
男人瞅着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许非跟对方眼神一碰,心中一动,忙摸出根大生产递过去,“怎么称呼?”
“我姓刘。”
“刘哥!”
他又给点上火,套近乎道:“一看就是有本事的,这年头台球打得好的可不多。”
“哈,你这是夸自己呢!”
男人抽了口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得意,“其实大本事也没有,就是人面儿挺熟。”
“人面儿熟就是大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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