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无论对于阎小玉来说,还是对于高旭来说,这个时候,俩人都没有一丝关乎于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怀的东西。
“嗯,我来了。”
高旭缓缓地道,他忍不住伸起手,想擦去她额角的那撮灰尘,但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有夫之妇,身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将会给对方名节带来极大的伤害。何况高大少爷那寡妇杀手的不良名声在外。
使得高旭如此失态的是,在入城之前,他一直担心这个阎小玉染上了天花。一个女了一旦染上天花,不死也算是毁容了。但眼前看来,她似乎还没有发病,脸上仍然没有痘疹的痕迹。
高旭的意图让阎小玉愣了一下,随即后退一步,道:“城内痘疫横行,十有六七的城民死了,活下来的又有十有六七的染上痘疫,你就这样入城,不怕染上?赶快出城,有多远走多远。”
高旭不理阎小玉的警告,而是转头对跟着身后的亲兵道:“去医务队拿一支疫苗来。”
入城之后,徐鸿与史必达两部人马正在城内扫荡那些清兵残敌,随军的医务队着手开始营救那些幸存下来的难民。
高旭又对阎小玉道:“你别担心,我们都种过痘,不会再传染天花了。还有,我需要马上给你种痘。”
阎小玉无所谓地道:“我肯定已染上了,种了也无用。”
高旭道:“只要还没有发病,就有希望。”
“希望?”阎小玉突然神经质地笑笑,道:“你当初就说希望,希望在哪里?在这些血流成河的废墟里么?这么多人都已经死了,我干嘛要活着?”
高旭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活着,好好地活着,只有这样,成千上万人的牺牲才有意义。”
阎小玉道:“活着?就算我们从鞑子的屠刀下幸存下来,但最多过十几天,痘疫发作之后,仍然只是一个死而已。我前些日夫君死了,还有我父亲,他还有最后一口气,等他过几天去了,我孤怜怜的一个人活着做什么?”
阎小玉又无所谓地笑笑,道:“这几天来,我一直想死得快点,虽然我不喜欢死在鞑子的刀下,却还是恨不得身上的痘疫马上发作,只有这样,我才能与地下的亲人们团聚。”
高旭道:“相信我,我是医生,在痘疫没有发作之前,只要种上痘,仍然能产生抗体,仍然还有活着的机会。不管如何,找个干净的地方,先给你种痘,然后告诉你一个必须活下来的理由。”
在一所破毁的民居时,阎小玉缓缓地卷上衣袖,露出洁白的臂膀,看着高旭用消过毒的手术刀小心地刺破她的肌肤,然后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牛痘的痘苗,涂在伤口上面。
高旭身为医者的专注让阎小玉少了几许被轻薄的担心,至少眼前来说,这个高旭并不像是传说中的那种登徒子。其实对阎小玉来说,经历了江阴如此残酷的守城之战,不计其数的乡亲死在面前,对于生与死,她早就看开了。
阎小玉看着高旭种完痘,然后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我必须活着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来了。”
高旭望着她那憔悴而清丽的脸容,高旭认真地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医术不错。如果我能医好你的父亲,算不算是一个需要你活下去尽孝的理由?……当初我曾经救过你父亲一次,现在同样还可以再救他一次。”
一听高旭提起阎应元的旧伤,阎小玉不由得旧恨拥上心头,顿时怒道:“要不是你当初在砂山屠尽我阎家数十丁口,使得我父亲重伤垂危,就算你当日假惺惺地施以援手,也落下了病根,何致于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阎小玉虽然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内情,但她把孙芸任性的所作所为算在他的头上,高旭并没有推却的理由。
这些日来,阎小玉在生死边缘中挣扎,她以区区一个弱女子,接过了父亲在重病后救亡图存的大任,压力已经让她处在崩溃的临界点。而高旭无意中提起阎应元的旧伤,自然激起她的家仇旧恨来。
阎小玉见高旭无语以对,更认为是他心虚所至,顿觉任何的咒骂都不足以解恨,她忍不住扑到高旭面前,一个耳光抽去。那知高旭一点也不闪避,硬生生挨了自己一个耳光。
真要动了手,阎小玉倒是愣住了。幸好室内只有俩人,并无外人见到。
高旭看着阎小玉的眼睛,诚恳地道:“无论如何,请你们父女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救赎的机会。”
阎小玉听罢,不由得潸然泪下,想起这些日来的无助与绝望,更是悲从中来,再加上高旭的到来,负在身上的千钧压力突然松下,又听说他能救下父亲的性命,当着高旭的面,平日坚韧的心神第一次失守,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扑在高旭的怀里痛哭失泣起来。
高旭只是默默地抱着她,任着她如注的泪水淋湿了自己的衣领,直至她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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