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了现在,这一切对他都没有什么帮助。他明白自己不应该跪在地上,而应该跳起来大骂“流贼”,宁叫打掉牙齿。割掉舌头。至死骂不绝口。“杀身成仁”,树立“天地正气”。
忽然间想起,如果不是闯贼进了洛阳。此时想必自己正在与洛阳官绅们一道筹备二月间的周公春祀大典,原本已经议定,在这次典礼上,凡参与盛会的每人送给一部他著的《孝经本义》,借以教忠劝孝,挽救世道颓风,不料局势变化得如此迅速,瞬息沧桑!
蓦地,他见到了坐在李自成身边的李岩,顿时胸腹间胆气顿生:“你不是故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吗?尔父虽,名列阉党,然究竟久沐皇恩雨露,尔亦是受过朝廷恩典的读书人,有功名在身,朝廷须不曾亏待了你父子兄弟,奈何去做了这流贼?尔便不顾身后千百年的骂名吗?”
李岩倒不曾说什么,坐在他身后的李侔却是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抽出腰间佩剑,大喝道:“住口!不许你再说‘流贼’!再说出一个‘贼’字,老子立刻拔掉你的舌头!你还有脸面说朝廷恩典,皇恩雨露?我家兄长以家中粮米赈济饥民,朝廷不思褒奖便也罢了,却给我兄长按了一个收买人心意图谋反的罪名,这大明皇朝,气数已尽,我兄弟追随闯王起义,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吕维祺抬起头来反驳说:“不然,不然。天下万世所以常存而不毁者,只为此道常存。此道之存,人心之所以不死也。近日流贼遍地……”
李过手下的几个亲兵上前抡起手中的刀鞘便在吕维祺脸上抽了起来,打得吕维祺口吐鲜血,血水中吐出了几枚牙齿:“老夫不幸今日落在你们手中,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士可杀,不可辱,请不要对老夫肆口谩骂。数日前,老夫出私粮一千余石赈济洛阳饥民,口碑载道,万民感戴,便是尔等义军部伍之中亦颇有人称道,将军可曾闻乎?”
别人倒也罢了,唯独久走江湖善于察言观色,或者就是靠捕捉别人言语动作表情之中细微的变化来混饭吃的宋献策,却敏锐的发现了吕维祺言语之中微妙的语气变化,不再口口声声的称呼闯营为流贼,而是称为义军。
“不行!这老贼难道也有投效义军之意?绝对不能让这老贼投入义军之中!”论起个人名望、造诣,别说他一个打板算命的江湖术士,便是牛金星、李岩这样正经八百的朝廷举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在吕维祺面前行晚生弟子礼。要让他加入闯营,李自成的声势倒是大了不少,可是那样的话,他宋军师怎么办?
正待要搜索枯肠,想个法子赶快了断了这个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家伙,那边的刘宗敏用鼻孔冷笑一声,说:“他妈的!你个假道学!披着理学名儒的皮,肚子里装满了歪理。老子知道你曾拿出些陈粮来赈济饥民,你用的什么心,难道老子不明白?你是看见我们义军声势浩大,洛阳十分吃紧,害怕义军来攻城时饥民内应,所以你先请求福王出钱出粮赈饥,福王拿出来的钱粮被你和官吏们侵吞的太狠了,见不好收场你不得已才只好将自家仓中的粮食拿出来放赈,想拿这些粮食做个引子,一则在大户中作个倡导,二则买住洛阳穷人的心,保住洛阳不破。往日你不放赈,为什么直到情势紧急时你才放赈?说是你的一片仁心!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真是该死!你也好意思同林泉兄弟相提并论?林泉兄弟那是真心实意的拿出自家粮食来救济穷人,这才有了饥民内应,攻克杞县营救于他的义举,你是到了刀临头上,想拿粮食骗住洛阳城中饥民,当作买命钱,行么?真会打算!”
刘宗敏将大红的羊羔披风向后猛的一甩。从桌案上丢下一支令箭,“斩了!”
一声炮响,宋献策的心立刻安稳了下来,他知道,这个吕维祺已经是鬼门关里人了。
听得这一声炮响,刑场上人的立刻激动起来,方才斩杀老八队违纪士兵只能说是闯营的内部事务,带给洛阳百姓的是震动,惊愕。但是这一声炮响,可是要斩杀洛阳城里身份地位仅次于福王的吕维祺。一时间群情激动。人群拥挤得更凶了。有的体弱的便被挤到在地。
炮声响过之后,刀斧手将吕维祺押解到监斩台前,喝令他跪下。他往地上一跪,几乎倒下。一个刀斧手踢他一脚。喝道:“跪好!”他猛一惊。似乎有点清醒。勉强用两手按地,保持半跪半伏的样子。人群里有人不自禁地骂道:“他妈的,孬种!”
吕维祺立刻被两个士兵从地上抱起。剥去外衣,五花大绑,脖后插上由随营文书刚才准备好的亡命旗。他不敢骂出一句,越发浑身战栗不止,但竭力保持镇定,鼓励自己不要出丑。
三声炮响过之后,刀斧手挥动手中的大刀,刀光闪动,吕维祺的人头随同脖腔之中狂喷出的鲜血一同飞出,脑海之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他模糊地感到自己在裤子里洒出小便,大腿上有一股湿热向小腿奔流。他暗自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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