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怜定了定神,将情绪全然平复,这才抬起眼,莞尔一笑道:“小怜可不敢没大没小,若是有,也是殿下惯出来的。”
宇文直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然后若无其事地朝着青年问道:“方才那胡琵琶弹得如何?我是粗人,只知动听,听不出其中意境,若是不好,可要罚了。”
青年似乎对胡琵琶颇有心得,淡淡说道:“技艺粗浅,唯其音却有幽怨难平之气,暗合《陇头歌》飘零茕茕之意,意境还行。”
听到“幽怨难平”这四个字,冯小怜心中又是咯噔一声,恼火地想着难道自己的幽怨之意已是人人都能听出了么?她的胡琵琶弹得自然算是不错的,否则也不会因着一曲便让国公幕僚动了招揽之意,而此时只是在青年口中只落得了个“粗浅”、“还行”,不由让她好生气闷。
不过她却随即留意到方才宇文直并没有自称“孤”,神态模样也没有了往日的阴冷古怪,种种迹象,让冯小怜的猜测更近了一步,心中暗自警惕。
宇文直却似笑非笑道:“哦?这大好宴席,却弹奏什么飘零之曲,自是该罚!”
“是,小怜认罚。”冯小怜苦着脸应道,将一旁在红泥小火炉上温着许久的酒分别斟在三个杯盏中,然后将自己的那杯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意直冲上头,一杯下肚,脸颊便泛起了淡淡的绯色。
宇文直把玩着手中杯盏,看着冯小怜似笑非笑道:“不过,‘寒不能语,舌卷入喉’此句……我看倒不像是说游子飘零之苦的,倒像是有强敌环伺,有怒而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可是如此么?”
冯小怜心中泪流满面地想着果然宴无好宴,您是殿下随口说着也就罢了,自己绝不能被扯进这话里去!面上却立即扬起一个天真无辜的笑脸:“小怜也不知道,殿下说是,自然就是。”
那青年瞥了她一眼,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宇文直却还不罢休,神色有些古怪地笑道:“还在油嘴滑舌!当着贵客的面,也敢卖弄这些小聪明!”
冯小怜不知宇文直的意图,只是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是,小怜知错,这位郎君一看便是气度非凡的使君,自不会与小怜计较。”
宇文直眼中闪过一抹寒意,问道:“哦?你倒是猜猜看,这位使君官居何职?”
冯小怜心中一紧,握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颤,再次承认自己脑子果然不是很好使。
她怎么现在才发现宇文直对她起了疑心?
她怎么能迟钝到方才阿菱都已经说得如此直白,自己都还没有察觉?
她是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就连出府时宇文直的刻意试探,她也应对得滴水不漏,可就是因为太过完美,完美得不似一个初入豪门的贫寒少女,才是最大的破绽!
一个十四五岁的寒门少女,哪里会出事如此谨慎周密,行事丝毫没有惴惴不安?又怎么会对豪门的一应奢侈用度得心应手,初入府时还能扮出柔弱怯懦态以此远离是非?
看来宇文直早就对她起了疑心了,只是她的一应来历翻来覆去地查,也是只有在百里酒肆的那几年,让他才没有轻易动手。
可既然如此,为何会在这时出言试探?莫非他已知道了保定四年前之事?还是……
短短一瞬间,冯小怜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念头,知道宇文直是想藉此试探自己是否知道那青年的身份——因为若是她知道,她是绝不敢回这个话的,可冯小怜偏生眼珠一转,微笑说道:“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方才这位郎君品评琵琶,可谓是精通音律,看来是在太常寺任职了?”
宇文直皱起了眉,并没有想到她会给出这个回答,一时也不知她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聋作哑,而青年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看起来对此间谈话一丝兴趣也无。
气氛又是一僵,一时无话,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走进船舱来,脸色沉重,朝着宇文直低声道:“殿下,请速速回府。”
宇文直放下酒盏,不悦地看了侍卫一眼,侍卫肃然低声回道:“方才府上传来消息,有人在柴房发现了一具家丁的尸体,正是今日要撑船的船夫,船上恐有危险,请速速回府。”
侍卫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在这安静的船舱内,却依然清晰地钻进了冯小怜的耳中。
她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想到这或许就是这场宴席的重头戏?一种隐隐的心悸告诉她即将会有什么危险发生,让她的呼吸都有些不顺,方才被酒液熏得微红的脸颊渐渐变得苍白,唯有低垂着的眼眸亮了起来。
宇文直面沉如水,紧握着的手似乎有些紧张,他皱着眉挥了挥手,有些不快地示意回府,随后对那青年拱手说道:“今日便到此吧,招待不周,还请原谅。”
船舷上传来侍卫频繁走动的声音,而又有三名侍卫一脸戒备地走进船舱内,手按在佩刀上,还有一个身穿便服的高瘦男子站到了那青年的身后,也轻声附耳对着青年说了些什么,青年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皱起了眉。
一时间,船舱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紧张得身子微微发颤的冯小怜目光四下乱飘着,然后,她留意到了那个站在离青年最近的侍卫的手,虚按着刀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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