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正在沉下去的夕阳把地上的一切都染成血红色,使得簌簌作响的杂木林也好,好奇地把头伸出穴外打量外部世界的兔子也好,远处高耸入云的天守阁也好,无一不被这落日的余晖染得如同披了一层红纱衣一般。
但对于这片战场来说恐怕是多此一举,因为这里本就被鲜血染红,这片血红自然有别于夕阳的红色,如果说夕阳的余晖带有某种神圣的意味,尚不至令人感到悲哀的话,那么这片战场上的血红则使人不得不产生凄惨的心情。这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并仍在四散延伸开去,意欲寻找更多的死者,俘获更多的生命。
总大将、副将、骑马大将、侍大将、足轻组头乃至最微不足道的足轻,都有可能死在这里变做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而变做尸体后便再无高低贵贱之分,大家也都彼此彼此罢了。
“死者已死,再无任何痛苦可言。既然如此,不如利用死者来使尚在人世的生者多活些时间。”
喜喜是这样想的。当然她脑中所想的原话可能并非如此,但意思相近是毫无疑问的。
喜喜本没有名字,在这每日都动荡不安的时代名字之类的奢侈品她是无法企及的。但她如今得有个名字(或者说得有个让人记住的代号),因为“工作”的需要。说起这“工作”,喜喜多少有些羞于启齿:在战场上捡拾死者身上值钱的物件。头盔,护身甲,兵刃,靠旗,以及士兵们随身携带的各种小玩意,如护身符、寄名锁之类的。总而言之,凡是死人身上任何能换钱的东西她都将其取走,拿到镇上去换钱。
镇上有人专门收这些东西,店主是个四十岁出头,胳膊有麒麟腿那么粗的壮汉。喜喜第一次去时店主问她叫什么,她说不知道。
“这可不大好办啊,”店主摇头说道,“要是经常来卖这些东西的话得有个名字才行,不然不好称呼,也不好记录,对吧?”
她点点头。
“那么,你就叫喜喜吧。”店主自作主张地给了她这么个名字。
从此,她就成了“从死人身上掏钱的喜喜”。
喜喜今年二十四岁,但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要大。她头发散乱,面孔污黑,眼神总是没有焦点而黯淡无光,若不是身体还算结实,说是乞丐也有人信。八年前她与丈夫结了婚,生有一子一女,加上婆婆一共五口人。家中无田,收入一方面靠丈夫外出砍柴,一方面靠喜喜做些小玩意拿去换钱。日子过得自然很清苦,但好歹一家人能在一起。
两年前的一天丈夫外出打柴,被几个兵不由分说地捆起带走,不知为了什么,也不知要到哪里去,从此便杳无音信。如今家中能勉强算作劳力的,也只有喜喜一人而已。
一次偶然的机会,喜喜听村里的一个寡妇说起在战场上捡死人物件的活计来,便跟着那寡妇去了一次,果然收获颇丰,一次的所得可以够全家人吃一个月的。只是这伙计多少为人们所不齿,所以一般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做这种事。
“做那种事,将来下了地狱要被剁掉手脚的!”村中人这样议论道。
喜喜并非完全地麻木不仁,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死者的极端不敬。但就象前面说的那样,死者已死,而生者仍在遭受痛苦。与其如此,不如使生者获得一些利益,使他们能够活下去。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尽管心存顾虑,尽管心有不忍,但她必须这么做。
她盼望打仗,希望死的人越多越好,最好交战双方全都死光,这样就不会有胜利方的清扫战场的士兵象驱赶乌鸦那样驱赶她了。好在时逢乱世,仗是打不完,而且一死便是成百上千人,她也因此不至于使全家饿死在街头。
血腥的气味仍在四处扩散,但喜喜早已习以为常。她对于这些士兵的死状也根本不感到恐惧,什么断头的呀,断手断脚的呀,肠出数寸的呀,血肉模糊面目不辩的呀,她一概不予理睬,她所关心的只是这些尸体上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远处清扫战场的士兵正在搬运着尸体,她必须见缝插针地将尸体身上的东西取下带走,如同食腐的秃鹰伺机争抢狮子口中的猎物一般。她在尸体狼籍的战场上快速穿梭,手脚麻利地取了几身盔甲和几把太刀放进身后的背篓里,这些都没受什么损伤,可以卖个好价钱。
她看见不远处两个抱在一起的尸体身上的盔甲似乎比较完好,便上前想将其扒下。无奈两人抱得太紧,她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将两人分开。在上面的那具尸体无力地滚到一边,她看了一眼,发现这身皮护甲胸前插了一把刀,将护甲扎出一个洞,显然已无法卖出好价钱,于是撇下不管。再看看下面那具尸体,盔甲破了好几个洞,比刚才那个还要破烂。她轻轻地喟叹一声,转过头扫了先前的那具尸体一眼,却一下子惊呆了:
那是她的丈夫,千真万确,是他,但他已变做一具尸体,而且是具胸前的皮护甲已被扎出一个洞的毫无价值的尸体。
喜喜想哭,想扑在丈夫的尸体上痛苦一番,但她无法移动半分,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望着丈夫那沾满血迹的脸。
“喂!那边的女人!”清扫战场的士兵向她吼道,“快滚!不然杀了你!”
喜喜被这声喊一惊,终于回过神来。她看到喊话的士兵正拿着长枪朝她走来,她来不及考虑什么,迅速扒下了丈夫的护甲,转身飞奔而去。
喜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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