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干什么?做生意的呗。买卖最兴隆的时候,麾下也不过十来个伙计。在你们这些人看来,也就是个芝麻粒大的什长。”
郭旭此刻已经回过味来。情之所至,脑筋活络。马上想到怎样替小俏掩饰,乃伸手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一个兵油子,伙计都变成了麾下。”
众人哄笑。小俏为丈夫的急智窃喜,伸手抚摸他的后脑勺。陈嵩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小俏一眼,再次觉得她很像一个人。但此时情形,显然已经不能再追问。而且梅虹也已经跃跃欲试,要出一个谜语了:
方方一块石,
压住天下地,
一人轻轻举,
万人抬不起。
小俏以前没听过这个谜语,但觉得谜面气象阔大,不像是民间俗里拿寻常物件制作的。仔细揣摩一阵,豁然开朗,正要说出来。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暴露自己更多的见识,显得不像一个商人家的女儿,更加重陈嵩的疑心,乃佯装不解。皱眉摇头。
徐之浩想了许久,说莫非是山?
梅虹说山怎么会一人轻轻举?
徐之浩说神仙就行啊。
梅虹说可是合天下之山在一起,也压不住天下地啊。
斛律征说莫非就是气?气这个东西。就能压住天下所有地。可又不是一人轻轻举,万人抬不起。
陈嵩说你一个鲜卑人。懂什么气不气的,莫非要学道升仙?那你先把酒肉戒了。找个山头住下,像个知了一样,整天喝露水吸清气,不食五谷,辟谷轻身。
斛律征说不吃东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神仙没见过,皇帝见过,要是不吃不喝能当皇帝,我宁可吃吃喝喝当个叫花子。
梅虹用手一指斛律征:
“快了快了,你快猜到了!”
斛律征一头雾水:
“什么快了快了?”
梅虹说你刚才说到皇帝,谜底就和皇帝有关系。说完这句话,突然暗伤发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佯装揉眼睛,低下头去。
陈嵩一下子明白过来,乐得一拍手:
“玉玺!谜底是玉玺!”
谜底一说破,大家焕然大悟。玉玺这东西,方方正正,岂不就是皇帝一人轻轻举起,而天下臣民碰都碰不得嘛。
徐之浩啧啧赞叹,说梅姑娘这个谜语富贵,寻常老百姓猜不出来。
梅虹已经快速转换神情,也瞬间想到怎样不留痕迹,轻轻笑了笑,说我当初住在长安的时候,上门的客商三教九流都有。这个谜语,是宫里来的一个采办太监讲给我丈夫的。
说到丈夫这个词,迅速向陈嵩瞥了一眼,好像他会介怀。
陈嵩看到了她的这个眼神,知道她在乎自己,心里一热,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倒了一小碗野果汤递给梅虹,冲着郭旭一扬下巴:
“别光顾着亲热,该你出个谜语了”。
郭旭把手从小俏肩头撤下来,略带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脸,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挖出小时候听爷爷说过的一个谜语:
无木委顿,
有木超卓。
无风单薄,
有风肥硕。
无水忧愁,
有水欢乐。
无火太平,
有火难活。
这个谜语风木水火一起上,看上去很神秘,确实把众人绕进去了。其实他们对此物至为熟悉,只是身处关中,用不着这东西,既然不在情境,也就难入心窍。众人抓耳挠腮好半天,郭旭得意至极。一堆人里最笨的一个人,出个谜语,难死所有人。最后小俏最先回过神来:
“是不是帆?”
帆这个东西,没有木头做的桅杆悬不起来,没风的时候干瘪耷拉,有风的时候鼓胀圆满,没有水就没有用武之地,且为了防虫防水,都要浸油,最怕的就是火。
郭旭捧着小俏的猛亲好几口,引得旁人一片声起哄。
小俏猜出了谜语,也勾起了心事,想到帆樯虽扬,水势虽顺,江东却遥不可及,父母连个像样的墓地都没有,自己连去哪扫墓都不知道。一时神伤,说我困了。想早点睡。而后蹒跚起身,扶着腰到帐篷里去了。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息所熏染。大家突然都觉得意兴索然,草草喝了剩下的酒。都躺下睡了。
长洲两侧,渭河静静地流,它无从知道洲上人们的悲欢。
月亮俯视这块枣核状的河中净土,忍不住惊叹于尘世的瓜葛。人们造谜语猜谜语,却未必知道自己就身在谜局中。
这片小小的土地上,睡着姚秦末代皇帝的秘密情人和他的遗腹子,边上还有另一个知道真相的宫女;睡着晋朝前高官的女儿;皇帝宫女被皇帝的死敌解救并爱上了他,而后者对心上人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他虽然对前高官女儿的来头隐约生疑,却因为她是他生死兄弟的妻子而没法深究;前高官女儿虽然身负破家之恨。却无力也无心去血债血偿,只能紧紧抱住命运的破船随波逐流。上苍啊,你穿越乱世,千里引线,把这么多缘债捏在一起,以情仇为经,以恩怨为纬,是要编一个筐来装满善果,还是要攒一根鞭子。用来猛抽红尘间有意无意的罪孽?
且慢!
这还不够。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沉,第二天斛律征醒得最早,他在渭河边洗脸时,听到上游不远处也有哗哗声。他抬脸看时,发现对岸也有个人也正在洗脸。那个人也抬起头来看,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愣了。
姚灭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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