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爷对于此番能来江南查看漕运却还是十分欣慰。他脑中何能仅是与胤禩那些雪月风花?漕运从康熙朝到雍正朝都乃是一块“难啃肥肉”,布控好了,京师与边防粮草都可高枕无忧,还有余利可图。而如若弄不好了,就反会整出些雍正末年层出不穷江南兄弟会与反清复明组织。他尚且记得自己是雍正二年招贤纳才地将“翁、钱、潘”三人乃入麾下,彻底规范了漕运营生。而今兹既有机会下江南,提前考察考察也是十足必要。
况且……他也得摸摸底,不晓得皇父圈拢他与胤禩同来,可有甚其余“深意”。
只他没想到,一夜沉眠,梦里或漕运杂物,或胤禩温润形貌。第二日一早起身,便还当真得见。
旅途劳顿,雍正爷起得相较平素便有些晚。净面之后整装下楼,却见胤禩正坐大堂一方木桌之前用早膳,青年背脊挺拔,姿态优雅,两年不见,倒是相较上一世越现贵气。皇子晨起都早,遂此番大堂中并未有旁人,胤禩显是听到了身后脚步,便回过了头来,一见到他,便笑开了:“哥。”
雍正爷一鄂,这才猛地想起昨日还是他自个儿马车中,摁住胤禩又强调了遍,到了杭州地界需得“真心实意”“兄友弟恭”起来。
只是这两年未得亲厚,回来便遭了冰水重泼,此番听到八弟能再温润地唤他一声“哥”,雍正爷只觉得从发梢到脚趾都舒坦发痒。忙忙便按住了要行礼胤禩,边上坐了:“亲兄弟之间,哪儿来这许多客套。”
胤禩也不遑多让,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手。
雍正爷心下一颤,这才忆起是“做戏”,却听得胤禩说:“兄长可还是用以往?”
雍正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胤禩却当他是默认了,招了小二再上一碗清粥,又道:“苏杭爽口小菜也是使得,你且上几样可口来,如有凉拌木耳、糯米藕片、椒炒菱角、盐渍花生,便一样来一碟,量无需多,二人使得便罢。”
这都是五年前他们随皇父南巡出游,路过西湖江畔时分,雍正爷*吃菜式,何曾想到五载悠悠,胤禩竟全都记得清晰如此。
雍正爷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下一动,还是忖度着:“劳烦贤弟费心。”
孰料胤禩哪儿给他面子,只说:“外事外物一应操持,多记着些好,也不至开罪人。”——这意思,一则那些阿猫阿狗杂物他都记得清晰,多你雍正一个不多、少你雍正一个不少;二则自己也似某些人,心里是“恶趣”,连往日之好也不记。
雍正爷被他搡得险些噎住,抿着唇:“你若还记得哥好,也不至于今兹这样小气!”他将声音压得挺低,显然是顾及了胤禩颜面。
胤禩哪儿领他情了?食不言寝不语,待四碟小菜先后一上,便埋首用饭,再不多言。且他与雍正爷口味不同,连个“筷子打架”也无从生发。他先吃先毕,后守礼陪着兄长一味用完。然而曾经蜜意浓情变作今朝相顾无言,雍正爷食至后来,也觉着不甘味了……
不想到了外头,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二人化名卫嗣、卫缜,先商榷着去东市买些礼物,才好拜会漕运掌舵。本来四爷坚持要胤禩跟着他叫“佟禩”,奈何被小八一句“四哥还当佟家不够扎眼么”给生生顶了回去,他俩化作汉人富商,还是“卫”之汉姓较为妥帖。
雍正爷因着“随老婆姓”有些委屈。而胤禩寻思着大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凭证,也不好不兄友弟恭。他俩人到底五载情浓,“扮演”棠棣交辉,又何尝有甚挂碍?思着想着劲儿全往一处使,免不得又找回来了两年前光景来。
雍正爷心下得意,暗暗哼道——跟老婆姓便跟老婆姓,权宜之策,就当入赘,横竖上下级关系未变,待爷重追回小八,且看他听话与否!!这一想,连心口后一点儿郁气也消退了。
他们买了茶叶、美酒,便去好布庄看了看江南进尺头。
二人立一处比划了铺内成衣,瞅着尺头精挑细选,默默同路上置备比较一番。后定了雨过天青、松竹翠节、秋香软雾、芙蓉银红四色,让掌柜包了。胤禩务实细致,终不忘叮嘱与他们先前带相匹配,又细致地添了些流苏小件一并奉上,才作罢。雍正爷向来是认真不缺耳雅,盯著那掌柜仔细包裹,修正了小节,一份并不怎贵重礼物看起来熠熠生辉。
惹得掌柜直赞两位公子杰出人物,打量了两人好几许:“看两位公子倜傥fēng_liú,仪态贵重。往一处一站,真真乃兄友弟恭,相得益彰……又配合如斯默契,想必平素感情定比莫逆。”
他是实心实意夸赞之语,听了彼时二人心头却不知何种滋味。
雍正爷眼瞅着弟弟神色中一抹黯然,登及决定趁热打铁。他早就瞥见店中一腰带甚为雅趣,便知会老板从架子上取下来,亲自拿了往胤禩腰上一比。雍正爷何等眼光?兼知又不省得把胤禩身量比划几许,堪称一看一个准!
跟着老板也连连叫好,胤禩哪儿还再有推拒份儿?
遂付了帐收了东西,那掌柜还交口称赞,后不忘补一句:“公子,你兄长送了腰带,可谓拴住了这情谊深重。杭州王记扇子一绝,你寻一柄充作回礼,才不枉好过一场呐。”
他说得正直,殊不知听者有心。
胤禩唇线紧抿,招呼了郝进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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