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进行到尾声,李不琢瞧见舞台上歌女声线中已隐约透出股喑哑疲惫的意味,可雨还没停歇,反而更大三分。
案上佳肴也热气散尽,香气寡淡,众人酒足饭饱,向余景山告辞离开。
出灵官衙时,白益和姜太川站在一堂前,众人隔着雨幕,一一对主考与主监见礼,才出了灵官衙。
繁华落幕最能让人平静下来,此时丝竹声歇,只有嘈嘈雨声入耳,再加上之前姜太川的警醒与符膺的离去,众人高扬的意气也便平复下来。
灵官衙前不知何时停了数十架车舆,是各家派来接自家新晋炼气士的。
一出灵官衙,众人知道李不琢出身不佳,只带了个小丫头,当即便有十数人邀李不琢同坐避雨。
李不琢与人应酬一天,这时只想静一会,都一一婉拒。
车马散去,雨洗的金明街上空旷寂静,李不琢撑起青罗伞,抬头看向黑云密布的天空,然后走出檐下。
他身后跟着一名长衫书吏,还有两名披甲县兵牵着辆马车。
车上雨布盖着的,就是魁首的赏赐。
中第有赏,三十名开外的童子拥有二十亩田产免税资格,还会赏赐一套文房四宝,两千钱;三十名以内的由天宫拨给田产,在基础上更添耕牛一头,绫罗一匹;至于前三,赏赐又级级拔高。
这辆一驾一舆的促榆木马车车辕接合处铁皮裹覆,做工不算十分精致,车壁上的童子骑鹿踏波图,却是魁首独属的荣誉,拉车的那匹黄棕瘦马毛色品相不佳,但只要是马,价钱就便宜不了,少说十金铢往上,新封府马车虽然常见,但放在不那么繁华的地方,有车的就是富人。
车上装着的便是魁首的赏赐,那书吏跟李不琢回去,把车送到新科魁首宅门前“报赏”,是鼎天宫制定的礼法中明文规定的,正是要大肆宣传魁首之荣,也能带动新生学子的动力,就算当事人想锦衣夜行,天宫也不让。
本来报赏有一名书吏,一名县兵就够,多出那名县兵,是因为灵枢真解与转丸篇太过贵重,被余景山破例派来护送马车的。
以李不琢混迹行伍两年的眼光,这两个县兵走路姿态随意,眼神散漫,可走在马车左边的那人没了半拉左耳,右边那人则断了一根小指,加上说话间不经意透露出的狠辣意味,便证明这是两个曾经历生死的老手。
半空中闷雷滚滚,夹着雨丝的冷风迎面,额上那枚祸斗心髓绘就的火印却渐渐热了起来。
这时候虽有雷雨,不少人仍盯着灵官衙,李不琢举伞前行时,不少人便在二楼看着,有人把月季、海棠抛过来,落了一地,被雨冲进街边水沟,“啪嗒”一声,这是一根窗杆落在身边,李不琢抬头一看,二楼窗畔的女人掩嘴轻呼,娇羞低下头去,不由眉头跳了跳,加快步子。
一路回到黎溪巷,巷里本来就不是为通马车而铺的砖地坑坑洼洼,李不琢看着新车颠簸了一阵,颇为肉痛,这时候巷中居民本来在躲雨,有人看见李不琢回来,吆喝一声。
“魁首回来啦!”
数十道身影齐刷刷出现在屋头窗口打量着李不琢,指指点点,虽然表情尽是羡慕与赞赏,却有种在看什么奇怪生物的意味,李不琢路过酱油铺子,便听见那对夫妇在对话。
“咱们这地方晚上连个星子都见不着,这回可好,总算能见着了。”
“怎么说?”
“这位李大人是天上的星子下凡啊,不然怎么能中魁首,前些天他还在咱们这买过酱油嘞,呵呵呵……”
“哎,糟了糟了,那天他拿四十钱买头抽秋油,我给他的去年开缸没卖完的那些,我想想,闻着倒是尚未发霉……”
…………
李不琢刚走远没几步,后面就嗒嗒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那酱油铺子的男主人抱着一人头大小的坛子冒雨就过来了,马车边两个县兵脚步一顿,紧紧盯着他,待他跑过马车,又移开目光。
男人跑到李不琢跟前把小心护住没沾雨水的坛子往李不琢怀里塞,殷勤道:“李大人,这是今年霜降开缸后最好的头抽秋油,本来留着自个吃的,没舍得,您快拿着。”
李不琢右手还打着伞,想到刚才这男人和老婆的对话,笑了笑道:“多谢了。”
孰料酱油铺男主人一起头,呼啦一下,巷里各家各户便冲出许多人来,拿着各类土产朝李不琢身边簇拥过来,若从上方往下开,红伞青伞黄伞黑伞,仿佛在雨中开了一片花似的。
一篮子鸡蛋、小半根火腿、米糕、菜油……
把东西往李不琢怀里塞的同时,有请李不琢写字的,有请李不琢给孩子取名的……
还有让李不琢给自家门口题对联的,遭到众人齐声斥责:“魁首字儿多值钱,你心里没数?”
报赏的书吏笑呵呵看着这一幕,直到李不琢投来无奈的求助目光,才指向黎溪巷一六号笑道:“诸位别急,魁首又不是三头六臂,怎么接得下这么多东西,送去那边就好。”
众人齐刷刷转头,赛跑似的冲向那边的院门,恰好闻声出来的三斤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缩回门后,透过门缝看到李不琢,才咧嘴笑开了,蹦达着朝他扬手。
李不琢笑着走过去,到檐下收伞抖干,好歹把酱油坛子和鸡蛋篮放下了。
书吏也来到檐下,清咳一声,从袖里摸出个青色绢轴展开。
“天宫诏曰!”
四字出口,清越的声音扩散开来,巷中居民霎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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